孟息面无表情地看着,半晌,才撕扯似的笑了笑:“你来晚了,我现在已不需要了。”
阮梦深愣了:“是不需要修炼的根基,还是不需要这些记忆?”
孟息本想说都不需要,可他犹豫了一瞬,话出口变成了:“它真能让我想起前世的事情?”
他突然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好奇,前世到底是什么样子,能让林风叹那般放不下?
孟息的神态语气有些不同寻常,阮梦深注意到了,却不敢猜测发生了什么,只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是。”
“好,”孟息伸出手:“谢谢你,我要了。”
他拿了东西便要走,阮梦深在背后叫他:“你不留下吗?”
孟息摇摇头:“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也不会欢迎我。”
“当年没有按约定带上你,”阮梦深恳切道:“是我对不住你。”
孟息停住了脚步,孤宿峰很安静,静默的人只能听见风中的松涛声响,窃窃私语,远似天边。
“不,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孟息不以为然:“我现在很好,这就是我本该拥有的命运,属于我的,我已经拿回来了。”
孟息离开了孤宿峰,他走入了尘世中,走到了大街上,他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自己渐渐轻盈的步伐。
他知道,自己终于拥有了一副上好的灵根,而这灵根,将成为他往后修行飞升的基石。
他感受着身体的畅快和心情的愉悦,慢慢忽略那些陌生的亢奋酥麻、那些陌生的奇怪情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微颤的手指,自嘲地笑:“孟息啊孟息,你真是个无耻又没用的人,你在做什么?竟险些掉进人家的温柔陷阱里去。”
他握紧了那只拳头,仰起头来,继续以高傲的姿态在芸芸众生之间行走,他要飞快地忘记那些糟糕的过去,忘记那些不该有的眷恋和饕足,忘记这只手掌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温热。
他会出人头地,他会青云直上,他再也用不着依靠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他修成正果,成为那九天之外无忧无恼的神仙,到那时,再也没有谁会追究他不堪回望的曾经。
孟息本来步履生风,可就在某一瞬间,他的大脑炸裂一般地疼痛起来,许多陌生的画面飞快闪现,让他惊慌不已、步伐紊乱。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街边的小酒馆,抢过一把椅子坐下,缓冲自己不稳的身形。
小二热情地凑上前来,看他这副混沌不明样子,关切道:“哟,客官,您是喝醉了吧?都醉成这样了,就不要喝酒了,小的给您上一碗醒酒汤,您稍待!”
醒酒汤上来了,在黑陶小碗中轻轻摇晃,高深莫测的,像是什么不知名的毒.药。
孟息似乎已经呆滞了,他伸出手来,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他的心中空茫一片,喜?谈不上,悲?并不曾。
他忽的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去,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到此为止,他从此再不去想过去的事情,此生是此生,往世是往世,过去了,便过去了。
可大脑不听他的使唤。
前生离象真人的记忆依然在渐渐苏醒,每增加一分,便多一分的痛苦。
那长达数百年的冗长回忆,往孟息的脑海里猛钻,就像是要把一片浩d_àng的江河,生生装进一个小小的酒壶里。
前世恪守的道义良知,也变成了滚烫的火舌,炙烤着他卑劣的今生。
大脑一时无法承受如此之多的信息,变得有些麻木迟钝,孟息失魂落魄地望着秋风四窜的街道,神思恍惚。
小酒馆外,有一个雨巾风帽的游方道士,立着张“醒世仙人”的幡子,开摊卖些稀奇古怪的纸符丹药。
围观的幼稚孩童指着他的“仙丹”瓶子,天真地问:“道士道士,吃了你的仙丹,能变成神仙吗?”
那道士也不老实回话,只唾星四溅、摇头晃脑地唱,不知是什么打油诗,神神叨叨的,难听得很。
道士唱道:
“神仙神仙,世道弥艰,
你想成神,他想升仙,
修行在人,得道看天,
大梦填渊,叹息万千,
雷雨惊寒,风刀霜剑,
半亩仙山,尘缘难剪,
凡心不断,欲说难言,
神也难堪,仙也难堪,
落入凡间,数载十年,
两手一摊,了却前缘,
今生过完,奈何桥边,
黄汤一碗,不敢下咽,
才道是,后土皇天,溃不成仙呐。”
孟息本来只是木木地听着,可渐渐地,也不知道是哪句唱词刺到了他的神经,他突然发疯似地颤抖起来,毫无预兆地冲上前去,将那道士的摊子掀了个底朝天。
看热闹的孩子们被他骇得惊呼逃窜,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来扭他的衣领。
可这些孟息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他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来,不知道是为谁哭。
☆、年少时分
隆冬腊月的天气,瘦弱的男孩儿趴在井边打水,木桶落下去,砸碎了底下水面的薄冰,那声音清脆细小、低不可闻,却将男孩震了一个哆嗦。
太冷了,结了冰的井水,这得多凉啊。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小褂,手指头冻得乌青发紫,冻疮也破了,结成了痂,袒露出来的半截细胳膊上,布满了纵横j_iao错的血口子,已有了溃烂的征兆。
这男孩看上去七八岁年纪,虽然瘦小肮脏,脸蛋却生得很秀气,眼尾飞扬,眉清目秀,若生在好人户里,还是个自成风流的俏公子。
可眼下,他却只能是个贫贱落魄的乞丐娃,妍皮裹了痴骨,叫人可惜。
这正是年少时的孟息了。
孟息嘶嘶地吸着气,艰难地把半桶水从井口里提上来,他看着水,半天没有勇气掬起来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