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有说话,魏三正以为他要拒绝,没想到,他又朝着这边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了魏三的胸口。
魏三低头一看,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脖子上挂的坠子。
那是一块小小的铜牌,可能不止是铜,还掺了什么金银之类的东西,显得格外光滑j.īng_致,正在月光下闪动着一点微光。
这样的物件挂在衣衫褴褛、乞丐一般的瘦弱少年身上,实在有些突兀显眼。
魏三平r.ì里都是将它贴身藏在衣领里,今r.ì奔得急了,才甩了出来。
那人眸光微动,走到魏三身前,伸手拈起了那个坠子。
他拿近了细看,一双秀气的眉毛慢慢地蹙了起来,他的指尖抚过那铜牌上的纹路,摸出那是一个变体的“魏”字。
魏三突然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为这块牌子,还是为这个人。
他才活了十几年,也许不算太长,但见过的人却也不少,可能是因为他生在底层,见过的人虽多,但都是些粗鄙糟污之人,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温文雅士,又何曾离这样的人如此近过。
那人看清了铜牌上的字,若有所思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魏三的脸上,他问道:“前车骑将军魏如月是你什么人?”
魏三一愣,如梦初醒,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巧合,这个人,竟然刚好认得这个物件?
那人看魏三不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眉间蹙得更紧。
魏三飞快转动脑筋,听这人语气,他与他口中所说之人,倒不像是有仇。
长期小心翼翼的生活,早让魏三养成了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本能,赌一把吧,魏三心道。
他咬咬牙,脱口而出:“魏如月……正是家父。”
那人听了他的回答,却放开了铜牌,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魏三的脸上,稍显淡漠。
魏三不由两股战战,难道自己猜错了,他们竟是仇人?
正惊疑间,却听得那人道:“我与魏将军一家向来熟识,你并不是他的两位公子之一。”
原来如此。
“其实……”魏三思量间,又打好了主意,飞快搬出一套说辞:“其实我只能算是魏将军的私生子,我娘她……是魏将军在外面的相好,我们身份低微,魏家从未认过。”
那人微微皱着眉头,似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魏三抬眼看他的脸色,屏气凝神,暗自紧张。
半晌,只听那人叹出口气,喃喃道:“我又为何要怀疑,我巴不得这是真的,至少魏家还能留有一丝血脉。”
他伸出手臂,用衣袖擦去魏三脸上的血迹,仔细看了看他受伤的右眼:“还好,并未伤到眼睛。”
说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和神色是那样温柔。
魏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这样的温柔明明是骗来的,却如此真实而又近在咫尺。
这陌生的感觉来得太突然,甚至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叫魏三。”他结巴着说道。
那人道:“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接道:“也许我不能护你一世,但我总能教你些东西、给你一处容身之所,至少,能让你不必再艰难奔命。”
魏三的眼中露出惊喜,他猛然紧攥住对方为他擦血的衣袖,像是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又像一只虱子终于咬住了他苦寻已久的宿主。
那人放任着这个半大少年幼稚的举动,轻轻地笑了笑。
魏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此生第一次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终于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
那人不知道魏三心头的波动,他默默回望一眼金陵城,最后看了看火光燃烧之处,今夜凄凉月色无声,火光里城池寂寞。
他闭了闭眼,像是要将这场景从脑海中彻底抹去。
“该走了。”
☆、肃临渊其人
肃临渊这个名字,实在不太像个名字。
在这个地处西北的小村庄里,村民们的名字都是什么李二柱,王大牛,诸如此类的,肃临渊这个名字摆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那么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呢?
谁也不知道,如果去问那个最初发现肃临渊的人,他也许会告诉你,哦,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名字,只是当时包着肃临渊的那块布上,能将将看出这三个字,那便叫他这个了,权当一个代号叫一叫。
那么肃临渊是从哪里来的?
还是没有人知道,如果去问那个最初发现肃临渊的人,他肯定会告诉你,哎呀,这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么现在肃临渊在做什么?
他正在挖坑,要埋掉那个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因为现在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既然已经死了,刚才的那些问题,可不是没人知道了吗?
事实上,肃临渊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印象,他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平沟。
李平沟本来是有妻儿的,但是他命不好,妻儿已死在了前一年的灾年饥荒里,现在他自己也死了,只有肃临渊这个外人来葬他,给他修坟立碑。
.
二十三年前。
当肃临渊裹着满是鲜血的白布襁褓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晒得滚烫的沙地里时,正好被村民李平沟看见。
李平沟眼瞅着一个白中带红的东西从半空中飘下来,还以为是受伤的大白鸟掉下来了,想着还能捡回去吃上一顿r_ou_,他赶紧冲上前去查看。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不是什么大白鸟,而是个包在白绸布里的小娃娃。
天上掉鸟粪不奇怪,掉鸟也不太奇怪,掉娃娃可就实在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