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他的《when you are old》,他歌颂的是衰老吗?”
老师不置可否,诗歌向来可会意而不可言传,他更想听听学生的看法,而非先入为主加以矫饰。
“读完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既然衰老如此美丽,为什么我们还要迫不及待的长大,衰老的人一定成熟吗?”
子华老师推着眼镜,中一的学生有如此的理解能力不可谓不出彩,只是这个年龄太容易被迷惑,也太容易陷入对爱情的向往中。
“衰老固然是一种生理上的成熟,但是并不意味着心智的成熟。拥有爱情的人可以永葆年轻也是错误的,爱情不全是粉色的幻想,更多的是现实和理想的冲击之下产生的困惑。”
“那会有爱情是错误的吗?”
“错误本就是人为的定义,若你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又有何对错之分?”
她捏着影印纸沉默。
社员进来了,打破了僵局。她快速将制片分类钉装,一起一落很是坚决,像要将所有错误的爱情消杀其中。
第 9 章
那天回家晚了些许,程施是排球社的社员,每天都训练得很晚,但是长年有人陪伴回家的作息一旦被打乱,她走在路上即惶恐又不安,只好耐着性子等程施下课。
“不好意思,学校要参加中学生排球比赛,最近都会队训的比较晚。”
“没事,我们诗文社的活动也很繁琐。”
程施肩膀上挂着毛巾,虽然换过了衣服,但是运动bra的痕迹依旧很明显。蒋言灵和她说着话,眼神却不自觉地下滑了。
子华说错误爱情的产生是因为刻意在意他人的缘故,若忽略别人的目光,出于爱情本身这就是正确的吗?
嘉怡乐在其中,但她和国兴的感情一开始自己是不承认的,因为真心就是认识了这样的男生而离开自己,虽然这么久了,她已经习惯地将责任归咎于阿发的死。嘉怡会离开自己吗?
老天,她竟然开始为国兴的安危着想了!
“你盯着我的胸……发什么呆?”程施悄声说,生怕惊动了蒋言灵的沉思。
“啊?阿啊阿啊……没事!”
程施笑了,额前滑下热汗。
“我刚刚跟你说,如果我们打到决赛,可能会去普吉岛。”
“普吉岛?”
蒋言灵脑海浮现出穿草裙的岛民形象,还有程施穿着草裙回击排球的动作。
“嗯,如果打到决赛的话。老师说可以带朋友去,只能带一个,时间是在暑假。”
“哦,那很好啊,不过嘉怡跟国兴在一起,可能会拉上国兴一起去呢。”
“不,我说的是你。”
“我?”蒋言灵疑惑了,“我们是朋友吗?”
程施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蒋言灵以为她们只是搭档,一起回家,吃饭的时候凑座位,或者借作业抄,一起做课题活动。
这就是朋友吗?
“灵灵,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可以交心交肺的说话,不是吗?”
那句“不是朋友”脱口而出,确实很不走心,就连蒋言灵都发现了程施的落寞。但她的朋友目前只有嘉怡一个,她若是答应了程施的邀请去了普吉岛,说不定就是对嘉怡的背叛。
真心已经走了,她不想再失去嘉怡。
“我要帮叔公照看生意了,再见。”
离程施家还有一段路程,她背着挎包跑了。她好像生气了,但蒋言灵不明白她的气从何而起。
一周后程施去比赛了,两三天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嘉怡推掉了国兴的约会和蒋言灵一起回家,而且是步行,放学后没人接送。
嘉怡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说:“我去过国兴家里了,还见到了她奶奶。”
“为什么会去他家里?”“他买了药给奶奶吃,我陪他一起回去。”
“哦……”
“你知道吗,我们接吻了!”嘉怡兴奋地说,“不是那种嘴唇贴嘴唇哦,是deep kiss!像法国电影里演的那样。”
“然后呢。”
“然后他把手放到我胸前了,隔着衣服。”
蒋言灵目瞪口呆,说:“他有没对你怎么样?”
“没有啊,那时我的月事来了,我说不急,我迟早是你的人。”
她的眼前仿佛已经能看到当时的情景了,那个梳着偏分头的国兴,竟然想解嘉怡的胸罩!不仅胸罩,还有裙带,还有底裤!这个流氓!
“灵灵……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可怕哦。”
“没事……嘉怡,我之前是不是说要保护好自己?”
“……但是我爱他啊!女人爱一个男人,不就是要把最好的东西献给他吗?”
蒋言灵发现自己的一个错误,她过分地纠结爱情本身的对错,却忽视了爱情可能产生的对错。
“嘉怡……我头很痛,让我先回家吧,谢谢你陪我。”
接下来的日子,她无从宣泄心中的困惑,嘉怡和国兴日渐亲密,已经和其他中学生情侣没有不同。她不知道嘉怡和他走到了哪一步,但是宽衣解带像是迟早的事情。蒋言灵去影像店租碟,去书店看书,都会无法规避那些桃色封面。
这是迈向成熟的一步,嘉怡显然比自己更有资格探讨爱情。
“一个人来看书?”
蒋言灵回头,惊喜地说:“子华老师!”
“嘘……别太激动。”
周围三三两两抬头看他,蒋言灵尴尬却小声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朋友开的书店,顺便过来帮衬一下。在看什么书……我看看,哦,情人,杜拉斯,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还没看完,老师,你最近怎么不去诗文社了?”
“有些教学工作要帮忙,下学期会有新的老师来接替,还是个英美文学专业的大学生。”
“为什么大学生也能来诚兰?”
“一个对口的助教项目,小蒋同学有决定考哪所学校吗?”
“我想和老师一样,念港中大的哲学系。”
“小蒋同学喜欢哲学啊?这可是很深刻的命题呢。”
两人另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聊天,蒋言灵听他讲杜拉斯,聊黑格尔、康德和尼采,那些都是哲学大家的名字,她知之甚少,却无话不说,聊到《在路上》,到垮掉一代,那是富有魔幻色彩的年代,腐败却让人置身事外,她很痴迷,可她终究是个学生。
最后子华老师说:“你是很有灵性的女孩子,和你畅谈很开心,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家就在附近,谢谢老师。”
到公寓楼下,子华老师突然拍了拍她的头,说:“与你聊天,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一见如故?她立马想到冬箐留给她的纸条,“虽然我们相差十余岁,但确有一见如故的心理,我想这就是缘分”。她已经熟识得能默背出来了,这封信读着读着,仿佛能读到心里去。
“啊,对了,这本书送给你。”
她接过老师手上的书,是杜拉斯的《情人》。
“同名的电影也很不错,你可以找来看看……那就这样,有缘再会!”
“再见!”
她反复摩挲着书页的烫金字体,久久不能释怀。
第二天她就跑去影像店将碟片租回家看,那是一个跨国恋的故事,讲的是法国女人和中国富家子的故事,影片里的梁家辉很帅,他的举手投足都反复在她心里回放了不下十余次,好似她就是电影里的简,但梁家辉又是谁呢?
程施回来了,她们没有杀进决赛,而离决赛只有一步之遥。程施负伤了,大腿的肌肉拉伤,所以排球社的事务可以暂停了。
她们又回到了一起上下课的日子,话题却比以前多了很多。程施会主动讲球队里发生的事情,那个被很多女生暗恋的年轻教练,高年级因为怀孕而不能继续学业的师姐,还有球队里两个女生相爱的故事。
蒋言灵听着别人的故事,熟悉地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师姐爱上师妹,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女性的魅力,是一种似水的情怀将爱人无声包绕,温润如玉。
“那个师姐是这样的人?也和你一样是短头发吗?”
程施指着一个方位,电影海报上是王祖贤温婉的笑脸,“有点像她。”
蒋言灵对那个笑脸久久不能释怀,她甚至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若不是程施将她火速拉到人行道,恐怕已经被疾驰的汽车撞飞了。
“她们……也会喜欢女生吗?”
“不是所有喜欢女生的女性都是短头发的,像男孩子一样的。”程施向她解释。
蒋言灵不置可否,脑海里依旧是王祖贤笑靥如花的脸。
“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故事要告诉我吗?”程施将自己的事情袒露,便是想和她真正地交心做朋友。蒋言灵想了半晌,说:“你有读过艾伦金斯堡的长诗吗?《嚎叫》。”
程施顿了一下,说:“没有。”
“我最近很喜欢这首诗,我也想活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越战前线的士兵出生入死,而战后的年代却有一股无形的烽火蔓延,将人们的危机感麻醉,将无处宣泄的激情都倾洒在虚无之中。”蒋言灵停顿一秒,“我很喜欢那种感觉。”
程施笑着说:“你真是一个琢磨不透的女孩子,不知道谁才能驾驭得住你。”
蒋言灵笑着说:“没有男人能驾驭得了我,除了我自己。”
“所以你说自己是个男人咯?”
她笑着捶了她一拳。
中一的岁月悄然落下。
少年不识愁滋味,她也不喜好强说愁,暑期她和嘉怡一同报了一个游泳班,打算学成归来便和国兴他的兄弟们去南丫岛游泳。嘉怡还带她去商贸店挑内衣,选了几款能显出□□的放到购物袋里。
嘉怡应该已经和国兴上过床了吧?那不是痛苦的事情吗,为什么看上去一副高兴的样子?
蒋言灵挑了塑身的款型,和嘉怡性感的款式格格不入,嘉怡笑着说:“只有处女才会穿这种棉麻的款式啦,你可以试试蕾丝的。”
果然是上过床了,蒋言灵有种莫名的失落。
两人从商贸店出来又挑了个地方喝甜品,蒋言灵去结账,一瞬间她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可惜只是背影。她丢下零钱追着那人而去,心跳快要蹦出胸腔的紧张。
不会是她吧?
她记得那个女人的笑脸,还有她可靠又坚实的后背,头发不是很长,但五官精致又挺立,和幻想中的海神相重。
女人拐过一个转角,蒋言灵追上去,却被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断了去路。再跟过去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妹妹仔,这么多人你还逆行是很危险嗒!”一个警卫员将她劝回去,嘉怡看到她焦急地说:“你去了哪里!”
“我看到一个熟人,应该是我看错了。”
“真是,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游泳教练是个体校的大学生,暑假顺便出来赚点外快。一个游泳班十多个同学基本都是女孩子,她们都很喜欢围着姓陆的教练,蒋言灵是班上少有穿运动泳衣上课的人,外婆说女孩子腹部的位置特别需要爱护,最好不要穿分节的泳衣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