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她并没有求救的举动。”
嘉怡拎着购物袋神情恍惚地走出购物商城,她不可能告诉灵灵的外婆说她被一个男的带走了,而眼前只有一个人物可以相信,那就是冬箐。
她拦下一辆计程车,迅速向司机报了地址。
蒋言灵最终坐上了那辆黑色轿车,没有胁迫,没有勒索,她一眼认出之前追了她一条街的司机,先是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跟她说:“小姐,能不能借用你几分钟时间。”
那时候她在等嘉怡出来,顺便逛了一下隔壁的饰品店,两人约好买完这家店就一起去冰室,她犹豫了一下,对售货员说:“如果有个女生找我,你同她讲不用担心。”
她跟那个男人走了,心里却异常平静。她问他你这么苦心费力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男人只说跟我走,有你想要的答案。
轿车开上了盘山道,旁边是滔滔大海,她想起之前没能和嘉怡她们去南丫岛很是遗憾,但和程施一起看了大海和码头算不算幸运?
如果有机会,她想和冬箐一起来,为她拣个螺贝,能听到海浪的那一种。
渐渐的,视野里出现了小范围的别墅区,嘉怡的家应该也在这附近,她还没有亲眼见过别墅,不知道和电视上看的有无出入,是否有游泳池,是否有狼犬扎守,是否打开门有成排的菲佣和管家恭候。她逼迫自己去想写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诗文社读过的诗词,她和冬箐一起看过的电影,还有那段摇摆舞……
如果脑袋空空,她便会觉得害怕,尽管离开的那一刻她淡定超常。
“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她试探地问司机,“而且这次只来了一个人,你怎么保证我会跟你上车?”
“如果你不跟来,我只能说,这和你的父母有关系。”
她的心里有一点冲击,说:“谁吩咐你的这套说辞?”
司机没有回答她,不让说的,他一句都不会多说。
车在靠里的一座独栋洋楼停下,还未驶入车库便已有人为她开门下车。她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入屋内,并没有看到成排的菲佣和管家,里面光是客厅就比自己住的房子大上一倍,更不必说金碧辉煌的内饰,和折射万千光芒的水晶吊顶。
她虽然脚步跟着前面的人走,脑子里却在发呆。
但凡是洋楼都偏向于欧式的建筑风格吗?她更喜欢上海的独门小户,入门是扑面而来的精致海派风格,红木代替瓷砖,转身便是一个雕花屏风,或是巨幅的油墨挂扇,装饰是微缩的青山秀水,一两点荷花碧映不比这暴发户般的欧式装潢更气派美艳?
论生活情调,更不必提上海的花草庭院了。
她皱着眉头,跟人走进了一间偌大的房子,两侧墙壁是时下流行的米色墙纸,这房子里处处都彰显着气派格局,不论你接受与否,是令人难受的辉煌。
看上去像是书房,入门是欧风的雕花桌椅,漆装成的白色木具铺的是印花坐垫,往里是屏风作用的书柜,为内部布造出两个独立空间。这儿比外面更温暖,兴许是铺了编织厚地毯的缘故。
一个男人和女人原本坐在内室的沙发上,见她进来纷纷站立,仿佛接见的是什么大人物。两人紧张的神情倒令她想笑,但她不敢,她还不清楚来的人目的何在。
女人的双手紧紧捏着衣服下摆。
她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非常清秀,不用开口,都能想象女人的声音一定是清脆好听。最重要的是,这让她想起一个人,女人的眉眼、耳目和高挺的鼻梁,这一切都跟自己太像了。
眉毛,她的眉毛是细长的,她记得外婆曾说自己和妈妈长得很像,但粗密的眉毛更像爸爸。她的视线扫过身边的男人,他的肩膀正好和身边的女人一样高,眉毛是浓密的,目光如炬,同样是情深意切地看着她。
看着我干什么,蒋言灵心想,这辈子还没被如此严肃的眼神观瞻过呢。
她心里的困惑已经退却三分,起始于外婆不断的试问,问她想不想回上海,想不想回到那个“文明”的地方,回到父母身边。对于二位的出现,不得不说她早已打过了预防针。父母这二字的意义在她心里,与师长并无分别,至少相熟的师长能对她真心实意得好,像子华老师、像冬箐……
可父母,除了血缘,与多年来毫无接触的赡养,她真的对这“神圣”的二字没有任何动容。
时间很漫长,漫长到足以让她发呆发那么久。双方都像是在确认什么,却迟迟未曾开口。
“灵灵……是你吗,灵灵?”
女人的声音果然是清脆好听,说的是略带上海口音的国语,因为故乡,勾起了她心底几乎磨灭的片段记忆。
她还是没有回答,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灵灵……过来让妈妈看看……好吗?”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乞求,她依旧丝毫未动。
“你叫什么名字?言灵?”身旁的男人开口,很是残忍,他竟然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你姓冼,还是姓蒋?”
她想起嘉怡跟她说有个女人叫她谢言灵,笨蛋嘉怡,可能对方说的是冼,因为她的爸爸正是姓冼,不过姓什么名什么对他们而言,重要吗?
蒋言灵说:“你想看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男人声音里带着怒意与威严:“她是你的母亲,你就这么跟她说话?”
“母亲?我和外婆生活了十四年,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母亲,”她昂起下巴,“你说她是我母亲?”
“放肆!”男人吼道,随后身后的房门被关上,“她怎么会有这么没有教养的女儿?”
蒋言灵笑,说:“那请您告诉我,什么叫教养?”
男人要冲上来,女人连忙拉着她,说:“算了!海鹰,你们才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什么意思?蒋言灵心跳漏了一拍,莫非这个男人压根不是她的父亲?
经此一役,男人的怒火渐渐沉熄,差令身边人先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蒋言灵说:“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就让我随便认妈吗?你苦心将我找到,这个决定可真是随便啊。”
她看的是男人,但女人一步一步走过来,蹲下来捧起她的脸,她下意识避了一下,没想到女人竟哭了出来:“灵灵……我是妈妈啊!你……你不记得了吗?”
她依旧看着男人,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互抗的光波,双方都不甘示弱。她没有眨眼,眼睛酸痛得要流出泪,却将眼前哭诉的女人视若无睹。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她想起英雄好汉总说自己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想着想着她就不自觉露出笑意,多希望这是在片场,随时有个导演跳出来喊咔。
“你笑什么,灵灵?你原谅妈妈了吗?”女人哭花了双眼,声线颤抖。
“原谅?你没做错什么,谈何原谅?”她微笑地看着她,“我没有母亲,也不需要叫谁妈妈。”
“冼言灵!你太放肆了!就算分离二十年三十年!你也要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疼你爱你的人!”男人暴躁的脾性再次被挑明,蒋言灵勾起一抹笑,说:“叔叔,你连我名字都说错了,谈什么母爱?”
她哽着喉咙,似有报复的快感:“我姓蒋,蒋中正的蒋,若您不识字,能否查下字典再说话?”
男人快步走上来,抬手便要打她,她连连后退两步,说:“你这是侵犯公民的安全,我有权报警,这是香港,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海鹰你要干什么!她是你女儿……”
门突然被推开,她听到后面有成熟的男生,在喊:“爸,你干什么呢。”
所有人一齐抬头,她看到进来的是个剑眉星目的男生,他喊男人叫爸?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爸爸,那这个男生岂不是她的哥哥?
她还有哥哥?蒋言灵如坠冰窟,他们俩是一个妈吗?
“澄海,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男人后退一步,蒋言灵看男生进来后,身后的门依旧敞开,抬脚就往外面冲,疑惑的是这房子里的所有人都避开她,生怕将她磕破皮还是撞坏了,总之纷纷都给她让路。等她箭步跑到庭院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在楼上响起。他喊的是“抓住她!”,但是女人却哭喊着“不要!”。
到底是抓住还是不要抓,管家也困惑了。总之她跑到了别墅区的盘山公路上,为了不被抓住还攀上了绿化带的树林里面。就算在小区范围内,树林也和森林并无分别,她心里想的只是避开那群逼着她喊爸爸妈妈的人,丝毫没有计划到底要往哪里逃跑。
为了担心山上有生禽野兽伤害住户,往往树林里会暗中排布一些铁丝网,若是靠近住户区还会装上电网,一是防盗,二是放野兽入侵。这些蒋言灵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徒手进森林是十分危险的事情,男人知道她进了树林,连忙联系警署将山林的安全措施全部停息。
蒋言灵并不知道自己入山的那一刻就有人来追踪她了,她一路往险坡和灌木丛奔去,若是跑到平凡人家的果园子里很容易被发现,只好凭着娇小的身子迎难而上。她跑到尽头的山顶,面前是另一位人家。
她远远看到了停在开放车库里的黑色轿车,车牌号正是接了黄嘉怡多年的那辆车!这是嘉怡的家!她飞快的往树林边缘走去,跳下高高的隔离带,跑到了马路对面的铁门面前。
“嘉怡!嘉怡我是灵灵!”她兴喜若狂,嘉怡正在院子里踱步!她听到蒋言灵的喊声立刻跑上前开门,两人抱在一起,蒋言灵身上全是树叶和泥尘。
“快跟我进去!我猜到你可能被带来山上了!所以才立刻赶回来!”嘉怡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你吓死我了灵灵,突然就消失了。”
她第一次来嘉怡家里,与想象有天壤之别,还以为她的妈妈们会聚在大厅里聊天喝茶,然后十几个佣人里外忙碌,可是屋子里很冷清,所以她一路去嘉怡的房间,除了看到三两个佣人外没有其他人。嘉怡拿出一套私服给她替换,很快盥洗室便放好了热水。
蒋言灵洗澡的时候嘉怡没有出去,而是锁上门和她一起在浴室内。
“你去了哪里?我听说山林的安全警报全都被撤销了,刚才在想是不是有人进了山里面!没想到是你!”
“我被带到一栋楼里面去了!看到了我爸爸妈妈,但是我没叫他们,他们好凶,所以我就跑出来了!”蒋言灵逃跑的时候内心是害怕的,她知道山林里可能有野兽,所以如今是劫后余生的快乐。
“她真的是你的妈妈?”嘉怡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会一直跟踪你!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我叫医生帮你检查一下?”
“我没有事……啊对了,我可能还有一个哥哥,因为有个男生突然进来,管那个男的叫爸。”
“哥哥?”嘉怡惊呼,“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个事情!”
“我知道!我跟他们的姓氏都不一样!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
嘉怡坐在盥洗台上,说:“可是你父母不是在上海吗?这里的房子很早就卖光了,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住这里啊!如果是新来的人,应该回去海湾那边的新楼盘啊。”
蒋言灵并不知道这些,她的脑子还是混乱的,外婆知道父母回来的事情吗?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想必一定也是不知道,不然为何他们会绕过外婆直接将自己带过来?
嘉怡的话更加勾起了她的疑心,她回问:“你说这里的房子卖出去很久了?有没有可能是最近他们才接手的?”
嘉怡立刻说:“不可能!新住户进来会在后院栽一颗树,如果易主了,那棵树也要被相应搬走,因为那是保风水的树根!你看看他们家的后院是不是新苗,就知道是不是刚搬进来的了。”
蒋言灵混乱了,如果他们确实是这里的住户,这说明……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