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惊醒牵动了身下的冬箐,两人在铺了厚毯子的窗台上将就了一晚。
她肯定很不舒服,蒋言灵默默想到。
果然,冬箐落地的那一瞬间就差点跪在地上,她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回头对小孩说:“灵灵,你看着很瘦,没想到挺重。”
她翘着鼻子扭过头,凌乱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今天的天气很好,早上九点太阳高照,两人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到客厅,闻到一股酒的恶臭味,蒋言灵想呕,还没吃早饭。
地上歪七扭八的全是大学生,嘉禾趴在沙发上睡,抱着枕头流口水,头上还顶着简易的圣诞帽。
“早餐想吃什么?”
冬箐回头问她,桌上只有硬邦邦的面包奶酪和冷掉的蛋糕,怎么选?
“我不吃了,太脏。”
冬箐笑了,说:“不是让你吃这些,我带你下楼吃。”
“那我们怎么回来,你有没有钥匙。”
冬箐拉过她,拿着信用卡在门缝处滑了一下,门锁了,再滑了几下,门又开了。
蒋言灵觉得很神奇。
“我读大学的时候,这种门,从来没带过钥匙。”
当大人真好,蒋言灵默默想到。
冬箐带她去吃了牛杂汤粉,自己点了一份猪肝肠。然后将猪肝都放在她的碗里,说:“我不吃猪肝。”
“不吃你还点猪肝肠?”
“你脸上没点血色,补补血。”
嘉怡总说她白,她也觉得自己白。
血色是什么?像西藏人的那种高原红吗?
西藏人很有特点,蒋言灵见过几个来香港做冬虫夏草和藏红花生意的西藏人,脸上两坨红云,和打了腮红一样。比迪士高舞女的眼影还要红。
她也看过几个迪士高舞女,就住在她们家楼上,每次外婆看见了都说:“灵灵不要像她们那样不学好。”
化妆和跳舞就是不学好吗?她很困惑。
“想什么?又盯着勺子发呆?”
“我在思考。”她说得一本正经。
冬箐仿佛已经习惯了她发呆式的思考,以后不到必要的关头没有打断她。
两人吃完早餐,阳光正好。冬箐问她要不要去逛逛,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我不过圣诞新年,我又不是基督教。”
“好好好,今天是放假第一天,去走走?”
蒋言灵犹豫了一下,毕竟她现在跟冬箐不太熟。
“好学生,你不会想回家温书吧?”
蒋言灵最讨厌别人叫她好学生,立马说:“走就走,我也想散散心。”
嘉怡肯定没有那么快起来,每次周末打电话去她家菲佣都说小姐还在睡觉,下午两点打给她还说在睡觉,嘉禾也在家里,就算幼稚鬼想做什么,应该也不会得逞。
给自己找好理由,她跟冬箐坐上了去维多利亚港的的士。有那么一刻她想去玛丽医院看看真心,想起她爸爸凶残的样子,打退堂鼓。
车上放着陈百强的《一生何求》,蒋言灵听着歌词,没有说话。
“冷暖哪可休
回头多少个秋
寻遍了却偏失去
未盼却在手
……
……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
没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
所有
……”
冬箐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听歌。蒋言灵伸手戳了她的手指一下,瞬间就被对方回握住了。她的手掌温温的,和自己冰凉的手指截然不同。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盯着蒋言灵看。这个十二岁的女生还读不出别人眼里的情感,不知所措地看回去。
“你怎么了?冷吗?”
“不,没事。”
冬箐挪开视线,平淡如水。
蒋言灵还以为她生气了,也不知道气什么,两人昨天不是玩的好好的吗!她挠挠冬箐的手心,对方觉得痒,缩了一下。
“冬天姐姐……”蒋言灵的声音软软的,在撒娇。
冬箐破功了,笑出声。
司机换了个台,在放时事新闻。
“早间新闻,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一架载人摩托车从……”
蒋言灵细细听着,血管里的血液一点一点仿佛被冻住。冬箐觉察到她的异样。
“灵灵,出什么事了?”
蒋言灵没有动,若不是眼里充满恐惧,还以为在发呆。
“灵灵,不要吓我。到底怎么了?”
她讷讷地说:“阿发死了……他真的死了……”
刻不容缓,冬箐说:“司机,麻烦掉头,回上车的地方。”
两人冲回家,宿醉的大学生渐渐醒来,嘉禾在阳台上抽烟,听到响动说:“你们去哪里了啊?”
“吃早餐。”
冬箐丢下一句话,便和蒋言灵回到房间。
嘉怡见她们进来,立刻跳过去说:“我怎么会和幼稚鬼一个床?”
冬箐说:“妹妹,你们什么都没做。”
幼稚鬼还在睡觉,嘉怡见蒋言灵魂不守舍,问:“灵灵你怎么了?脸那么白。”
“嘉怡,阿发死了。”
嘉怡呆住,眼眶渐渐湿润了。
“死了?”
“今早我们……听到电台的消息。”
嘉怡一下子坐在地上,吓坏了两个人。
冬箐立即说:“走,去玛丽医院。”
“不要……真心爸爸不让我们去……”
“她是你朋友,灵灵!”冬箐吼出来,两个小孩都沉默了,“你们还小,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
真心的爸爸妈妈对她们的态度缓和很多,因为真心醒了。她让自己父母先去逛逛,她们才敢进房间。冬箐站在门外说你们聊,我在外面等你。
她说的你,指的是灵灵。
“阿发呢?”真心的第一句话,“他怎么样?”
嘉怡和灵灵面面厮觑,表情凝重,灵灵说:“他还在昏迷。”
“医生说有没有生命危险?”
“这……很难讲。”
嘉怡脸色一沉,拉着灵灵的手说:“灵灵你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门口,嘉怡把门关上,冬箐的视线跟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对真心讲假话?”
“她的头还包住,情绪不是很稳……”
“她是我们朋友!朋友之间不应该有欺骗!”
“我没有骗她!我不想让她伤心!”
“你就是在骗她!阿发明明已经死了!阿发死了啊灵灵!”
嘉怡没有征兆地哭出来,还在喊:“阿发死了啊!”
灵灵抱住她,也在哭:“我知道……”
“如果幼稚鬼死了,你也会骗我吗?”嘉怡突然说。
“不要讲不吉利的话,幼稚鬼……”
“你会骗我吗?你告诉我!”
灵灵咽了口气,说:“会,我会。”
嘉怡推了她一下,跑回房间。蒋言灵重心不稳,摔在了吊水的铁架上,铁钩划破了手掌,手心冒出汩汩的鲜血。
她那时想,阿发死的时候,血会不会也是这样流的?
冬箐赶紧跑过来看情况,一看到鲜血直流立马抱着她去急诊。里面人群攘攘,因为圣诞玩得太疯而头破血流的人不在少数。
最后是护士发现她,赶紧拿了纱布做简单包扎。冬箐牵着她的手回病房,一路上蒋言灵险些摔倒很多次。
她想起冬箐说她还小,不知道失去的感觉。
但她的嘉怡的友情,应该算是失去了吧。
“姐姐,如果你是我,你会告诉真心阿发已经死了吗?”
冬箐犹豫了一下,说:“我会,但不是现在。”
“那如果永远不说呢?”
“她迟早会知道的,人总要面对真相,这是本能。”
两人走到门前,灵灵不敢进去。
冬箐拍拍她的背,说:“你们终究是朋友。”
“朋友之间不会撒谎,嘉怡同我讲。”
是的,她确实撒谎了,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这是事实。
她的手在抖,自己却不知道。冬箐牵过她受伤的手,轻轻亲了一下。
“加油。”
门推开,里面的姑娘都在笑。嘉怡看到进来的是灵灵,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灵灵快点过来,我跟你们讲哦……”真心笑着对她说。
嘉怡让了个位,自己坐到了很远的地方。她不想挨着灵灵坐,因为她是骗子。
“阿发认识洪星全诶!灵灵你知道洪星全是谁吗?就是陈太说的他以前是XX道的地头蛇……”
彭真心在炫耀阿发的功绩,说他其实早就从国中辍学了,说自己是中三的学生也是骗她的,他跟洪叔跟了很久,第一次跟别的女孩说自己的身世。
只是没有说自己到底几岁了,但肯定比真心大,而且大很多。
洪星全有意培养阿发作为他的“红棍”,意思就是为大佬出生入死的人,所以一条命已经系在腰上,分分钟都要送出去的。只是他还年轻,如果现在大开香堂,以后坐馆的时候手下的小弟不会服他,所以还要多等几年。
真心说到这里眼中满是崇拜,可在灵灵眼里混混就是混混,没有本质的区别。
她们因为江湖离她们很远,其实近在眼前。
嘉怡听得入神,说:“真心你才小六,不觉得阿发有点太老了吗?”
真心还在冒幸福泡泡,说:“不会啊,他说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就是堂主夫人了。”
“你不是想做歌手吗?”
“歌手也能当堂主夫人啊!”
灵灵一直沉默,如果告诉她真相,真心所有的幻想都会破碎,她现在看上去已经接近康复了,阿发的死讯无疑是一个重击。
“灵灵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真心看着她。
嘉怡同时也看着她,眼里带着不可捉摸的情感。
“没事,昨晚太晚睡,我有点累。”
“啊,灵灵平时在家都读书,肯定没有熬过夜吧!”
“哪有……”
蒋言灵苦笑。
“真心,你为什么会跟’红棍’谈恋爱啊!不觉得很危险吗?”嘉怡说。
“就是因为他随时会死,所以才很刺激啊!”
“可是……可是他被人追杀连累到你怎么办?”
“我不怕,阿发会保护我的。”
嘉怡说:“我会选一个安全一点的男人。”
“所以你才会喜欢幼稚鬼啊,他底裤说不定都是老妈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