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对艺术感兴趣了?
“哥。”蒋言灵叫住他,冼澄海显然也很诧异,说:“你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反正冼澄海也不管她逃课与否,这个妹妹越来越率性了,冼澄海抛开上学的话题,问她:“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有个在美院的朋友,来充场。”
冼澄海插着裤兜,身上的白西装很耀眼,正当风华正茂时,他腕上带着金表,一副典型的小开样子。冼澄海说:“这个艺术家不简单,哪儿需要学生来充场。”蒋言灵俏皮地说:“那就当来见见世面咯,见见你。”
冼澄海放下酒杯,说:“不敢当……我是被老同学请来的,附庸风雅。”
蒋言灵拍拍他的胳膊,说:“你去风雅吧,我可是干苦力的。”冼澄海夹着皮包,跟上前面人的步伐走了。陌生又熟悉,长大后她和冼澄海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有困难找哥哥,在她们家是不变的真理。当父母的统共来过两次,每次她们回去了之后蒋言灵才知道。奇怪的家庭组合,每个人的位置都异常清晰明确。
会场的人多了,音响师傅在场中舞台调音,蒋言灵看到了文钊,她似乎很适应人多的场合,乐此不疲地穿梭其中,连和两人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苏平池找蒋言灵打发时间,但没过多久她就被冼澄海招过去了。
冼澄海向一位来头不小、妆容精致的女人介绍蒋言灵,正式得令她猝不及防,只好愣愣地说“您好”。
“这是我们Vigar海外版的中国责编,小灵,你认识一下,”冼澄海又向女人介绍,“这是我小妹蒋言灵,在G大读英语。”女人赞赏地说:“噢,原来是个高材生……看得出来,很可爱的小姑娘。”蒋言灵羞涩,说“谢谢”,内心纳闷高材生是怎么看出来的?况且,她也不算高材。
接下来是女人问她一些学习的情况,她当然隐瞒自己的翘课情况,只说学业并不轻松。当女人说“毕业后有没有意愿来我们公司实习”的时候,她总算明白冼澄海将自己介绍给她的目的了。
对方卖哥哥一个面子,让她提早接触社会。蒋言灵嘴里说着“乐意至极”,内心埋怨冼澄海为她铺张得过于完满,在未毕业的大学生中,Vigar的口碑已经很高了,真能拿到实习机会,可谓千载难逢。
冼澄海过后又带着她见了几个人,有的是生意伙伴,有的是多年故交,从叔叔叫到爷爷的都有,让她意识到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该懂的人情世故还是要懂。幸好台上的一声轻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仪式开幕,蒋言灵借机溜到一旁,松一口气。
文钊蹭过来,问她:“有意思吗?”蒋言灵被她的神出鬼没吓一跳,说:“有什么意思?”
文钊没来由地说:“没什么意思。”蒋言灵常常跟苏平池“鬼混”,苏平池又跟文钊“鬼混”,一圈人熟得不能再熟,她习惯了文钊天马行空的思路,她不主动解释,自己也不会主动问。
文钊不理她,跟着旁边的人鼓掌,随后又说:“艺术总让人感觉自己和天才只有一线的差距,你看看,他画的是不是跟你当年的作品很类似?”
蒋言灵老实说:“看不出不同。”文钊神神叨叨:“所以你是凡人,他是大家。”蒋言灵说:“说不定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我是大家,他是凡人。”
文钊愣了半秒,说:“孺子可教。”蒋言灵斜瞥她一眼,说:“有病吃药。”
第 51 章
千禧年终究不是世界末日,地球没有毁灭,自西向东转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变的是,蒋言灵再也不是会考虑“末日是单独地死去还是和爱人一起死去”的女孩儿了,零一年,美国笼罩在911恐袭的阴影之下,中国加入WTO,蒋言灵面临毕业,每个人都在规划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
寝室里另外三个姑娘不约而同留在本市,这里的机会更多,发展空间更开阔,远不是家乡可以比拟的。除了应付毕业论文,一有空闲的时间,她们就马不停蹄地找工作。
报社、出版社、学校……因为是大学生人数激增的第一年,僧多粥少,难逃四处碰壁,但是有机会就愿意一试,孙兰兰找到了不错的实习岗位,中学老师,工作对口,况且以后转正了还稳定。她问蒋言灵有什么毕业打算,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孙兰兰猜测她不是要继续深造,就是已经拿到了实习。
蒋言灵说:“打算去一家出版社试试。”
孙兰兰问她是哪家出版社,蒋言灵说了个名字,孙兰兰说:“那很不错啊,多少人想去拼个机会呢。”
其实毕业生就是混个跑堂的,在哪儿不是打工呢?
大四的时间除了交给毕业论文,就是花费在工作上。蒋言灵的英语专业比较宽泛,真正用到的还是自己的二外法语。大量出版社迎合政策开放文化宣传,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负责和海外的出版商联系,负责引进。
为了工作方便,她从宿舍搬了出来。房地产开放买卖,冼澄海的小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没多久她和冼澄海就搬离了原址,搬去另一个高档开发小区。每天她依旧踩着自行车上班,一副大学生的扮相,冼澄海说她:“你去买几套正装,不然这正你是转不了了。”孙兰兰为了准备教育局的比赛公开课,也急需一套正装称门面。于是她们约定了一个周末去买衣服,她们去了五方广场,这几年市里开了不少大型购物商场,货品让人眼花缭乱,学生很少去高档场所消费,蒋言灵被震慑了,孙兰兰也不例外。她们挑了一间不大昂贵的店面买完衣服,蒋言灵踩着疼痛的后脚跟拉她去吃饭。
她们遇到了G大的直系师姐,她们刚上大学时,师姐就准备毕业了,毕业后去了大名鼎鼎的广播台,每天都能听到她字正腔圆的播报:“这里是XX广播电台国际之声,我是支持人XX。”还是学生的蒋言灵对如此出色的前辈倾羡不已,没想到如今还能遇到。
“师姐!”蒋言灵朝她打招呼,她们得到了回应,兴奋不已。在柜台买完单后,师姐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打招呼,背后还跟着一个人。
“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啊?大四了,准备好工作了吗?”师姐笑咪咪的,孙兰兰热切地说:“嗯,准备去X中试试。”“X中?不错啊,立志成为人民教师?”师姐多言了一句,意识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说:“啊,不好意思忘了介绍,这是我同事,冬箐,我们出来做采访。”“你好。”孙兰兰礼貌地说,冬箐和她握手,也礼貌地和蒋言灵握手,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你好,好久不见。”
师姐有些惊奇,说:“你们认识?”
蒋言灵望着她说:“没什么,以前见过,只是很久没再见了。”师姐遗憾地说:“哎呀,要不是今天工作太忙,应该让你们俩好好叙叙旧。”蒋言灵忙说:“没事没事,工作要紧。”
师姐轻快地说:“那行,我们先忙去了……你们一定要尝尝这里的西湖醋鱼,不说了不说了……走啦,下次见面再聊!”
蒋言灵说再见,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冬箐走在后面,还回头看了一眼,蒋言灵接住了她抛来的视线,转头对孙兰兰说:“那我们就试试那个西湖醋鱼吧。”
孙兰兰愉快地说:“好!”
短暂的见面没能在她心里溅起任何涟漪,如同往深渊抛去一颗石子,平静得连回声都听不到。这几年都未再见面,一开始蒋言灵还想象过二人见面的场景,自己会是痛苦不舍还是平静如常?
她意识到,当你真心实意要去忘记一个人,大脑会比你率先做出反应。
次年六月,蒋言灵正式毕业了。和四年前一样,她们带着大包小包来,内心是紧张激动,对陌生和新鲜的大学生活充满期待。如今她们满载而归,陆续奔赴人生前程。毕业典礼的发言人是年级优秀代表,蒋言灵带着学士帽在台下热泪盈眶。
冼澄海难得来一趟学校,带了拍照的机子陪她逛完学校和周边的大街小巷。剩下的时间她脱下学士服就跑去和一帮朋友混,她和文钊那帮“吊儿郎当”、工作各异的人熟识之后,若是哪天文钊不再,帮忙撑场的绝对是她和苏平池。
晚上回家踢掉高跟鞋,累得将近蒸发,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漱,就差睡在了浴缸里。第二天精神抖擞起床上班,从毕业到工作无缝衔接,生活总在不知不觉帮你强大。
蒋言灵工作到第二年,已经是公司里一个小部门的一把手了,因为有过香港的生活经历,被社里派到港台部去接洽。香港文学正盛行,公司里打算签一个作家,蒋言灵提前查过她的资料,没想到两人的生活轨迹竟然还有重叠,让她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人的真容。
见面那天早上蒋言灵到得很早,准备的资料在会议室的玻璃桌上一字码开。热茶备好,那位作家又社长亲自带进来,蒋言灵抚平了裙褶站起来,心脏激动得险些跳出来。
社长简单介绍了一番,将空间留给蒋言灵,等上次退出去,蒋言灵难掩喜悦喊了一声:“瑜李老师!”
瑜李愣了半秒,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狐疑地说:“灵……灵灵?蒋言灵?”“是我啊,老师!”
瑜李的表情多云转晴,一下子形式明朗了起来。她赶紧坐下问她怎么在这里上班,还问她不是想考中大吗?中学突然就杳无音讯了,蒋言灵说:“家里出了些事情,还是决定回内地了。”瑜李说:“嘉怡去世之后,你又突然消失,听说班上同学惶恐了很久,担心你也寻短去了。”
蒋言灵苦笑,说:“我没有那种勇气。”瑜李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事了……一转眼你都工作了……”
蒋言灵也说:“老师,没想到你真的成了一位名作家。”瑜李笑着说:“不敢当……”
她们聊起了港岛回归后的变化,还有内地这些年的生活,无意之中聊到了午饭时刻,瑜李提出了共餐的邀请,蒋言灵欣然同意。其中她谈到当初一起耍玩的伙伴们,还说:“你的朋友,程施,进了女子排球的地区队,还打了几场代表赛哩。”
蒋言灵惊异地睁大双眼,说:“这么厉害?!”
瑜李说:“是啊,我前阵子看报纸,她们前年也来了这边,你不知道吗?”蒋言灵尴尬地说:“当时我忙着实习,晕头转向的……”
瑜李无不遗憾的说:“是啊……工作以后和校园生活截然不同,也需要时间适应的。”
蒋言灵换了个话题,说:“聊聊你最近写的《闲庭落晚》吧,不也是大学到社会的爱情小说吗?”瑜李开始侃侃而谈,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聊到工作了,不然自己许久一番,什么工作成果都没有。最后谈到出版商合作,不出意外瑜李和她们谈妥了,蒋言灵将她送回酒店,已经是日落时分。
她回到家时,冼澄海在家泡咖啡,问她要不要喝一点。蒋言灵连人带包倒在床上,对冼澄海说:“哥,认不认为世界真的很奇妙?”
冼澄海走到她房间,把咖啡放在桌上,问她:“此话怎讲?”她说:“我今天看到了中学的老师,她成了我们出版社签的作家,然后聊了很多……”
冼澄海说:“所以?”她说:“我以为以前的事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瑜李一出现,简直像打开了记忆盒子那样……我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冼澄海笑了一下,说:“又感悟到了什么人生歪理?”蒋言灵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长长的吁了一声:“真舒服……”
刚装修不久的气味,和陈旧的灰尘味让她很安心。
冼澄海说:“淑君和海鹰他们要来一趟,我先跟你打个预防针。”蒋言灵立即蹦起来,喊:“他们来干什么?”冼澄海撇撇嘴,说:“来看看你啊。”她迅即说:“怎么可能,要来他们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