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言灵错愕地说:“他成董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冬箐的视线越过眼睛向上看她,说:“那你应该问他。”“我……”蒋言灵无话可说,她很失落,因为哥哥的包庇,她有种努力工作却不被认可的泄气感。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记得下次进来先敲门。”冬箐淡淡地说。
蒋言灵低头说:“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
冬箐不忍看她自责,又说:“不要总是道歉,在外人面前你是下属,但两人之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明说。”蒋言灵抬头,说:“明说?你和我哥结婚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发现,你们谁打算和我明说?我又能明说什么?你现在让我明说?”
她永远也忘不了冬箐突然“侵入”她家庭的那一天,说来很狗血,但看到二人结婚证的瞬间,蒋言灵宁愿这只是个梦,只要自己醒来,眼前的事实就会灰飞烟灭。可生活真切存在,尽管冬箐向她解释这只是个契约,只是个成人间的交易。
但谁会拿终身大事与人交易?冼澄海从不露面,一纸凭证束缚不了两个人,生活如约行进,仿佛除了蒋言灵,二人的轨迹从未交集。
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最近才被曝光,媒体未对这段婚姻有只言片语的描写,冬箐的生活平静无波,她在众人面前依旧是独当一面的铁女性。直到最近公司转型,成立了新的出版集团,二人的关系才浮出水面。
冬箐依旧是副主编,众人猜测,女人有了家庭,当然对事业不会有更高的追求,以她现在的身价,完全可以坐享其成。期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有蒋言灵明了,她只不过和冼澄海各取所需,法定的身份并不能拴住他们本质里的权欲。
蒋言灵不曾想去质问冼澄海二人的关系,公司里除了冬箐更无他人知道她与冼澄海的关系。事情揭露后,冼澄海最后一次对她说:“我们谈谈吧,两个人。”蒋言灵答应了,和学生时期一样,冼澄海在前排开车,她坐在后排看风景。公司里的人看二人一前一后上车,顿生流言蜚语,蒋言灵也不在乎了。她的生活本就浑浊如黄汤水,谁还在乎投石能否激起涟漪?
冼澄海带她去了庆贺她考上大学的餐厅,那里如今和普通的餐厅无异,只是更破败。
冼澄海冷静地开口,说:“早在她成为你嫂子之前,我只知道一个事实。你和她不是普通朋友,对吗?”蒋言灵豁出去,时至今日,也不会有人还有保留,她大方承认二人的过去,这是以前她不敢想象的事实。
冼澄海的面容憔悴不少,额前的发丝竟然有星点的白痕。这是蒋言灵以前从来没注意到的地方,时光夺去了多少人的年少?冼澄海冷静地说:“她和我有协议,但有一点她不肯让你知道,从始至终,她爱的人只有你,我和她没有爱情,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一点怨恨我。”
“你还是我的妹妹,我不会因为外人忽略这个事实。”
蒋言灵冷静地说:“我应该感动吗?你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冼澄海往后一靠,似乎很欣赏她的冷酷。
他说:“你越来越有冼海鹰的样子了。”蒋言灵哼笑,说:“说到底,还是一家子。”冼澄海话风一转,说:“爸妈身体不大好,近几年可能会回来了。”
蒋言灵说:“他们回来,辛苦的是你,我在他们眼里早已经是逆子了。”
冼澄海放下谈判的架子,无奈地说:“所以你应该谢我这个当哥的,你过得不如意,劈头盖脸受骂的还是我。”蒋言灵笑着说:“谢谢你,哥。”冼澄海叫来服务员,问她吃点什么,蒋言灵点得和数年前的那顿饭一样,那时候冼澄海还未飞黄腾达,蒋言灵还会为一顿饭心疼。
现在呢?不复当年,谁还会为过去的心痛而再次心痛?
蒋言灵问他:“接下来怎么办?不操老本行,选择进军出版?”
冼澄海搅着红茶没有说话,无论他做什么,无非是将当年的资金洗白,从头开始稳稳当当地做商人。现在的世道不复从前,不再是一腔热血就能闯天下的年头。骨子里的野性被唤醒多年,为了安全,他还是谨慎为好。
冼澄海把勺子丢回去,慢条斯理地喝茶。蒋言灵注意他脖子上还有一条红绳,那是来内地前淑君给的玉坠,兄妹俩各一个。她嫌麻烦一直没戴,不知何时冼澄海又将它戴在脖子上了。
蒋言灵慢慢等她哥喝完,他才问:“你当年问我对同性恋什么看法,是不是那时候,就和你嫂子好了?”蒋言灵说:“比你想的还要早,远得多……”
冼澄海笑着骂了一声,蒋言灵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她开始流泪,她说对不起,冼澄海平静地看着她,说:“这一年你状态很不好。”蒋言灵擦眼泪,说:“我知道……欠了那么多年的债,突然告诉你不用还了……我是高兴。”
冼澄海越过桌子捏捏她的肩膀,蒋言灵把手叠上去,感激地看了一眼。
“冬箐给董事递辞呈,准备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冼澄海双手交叠,平静地说:“如果你想看她,尽快。”蒋言灵双手捧着热茶杯,问他:“你们批了?”冼澄海点头,说:“批了。”
她又要走了,蒋言灵震了一下。
服务员陆续上菜,她看不到冼澄海的表情。
短暂的完结
饭后冼澄海送她回家,如今他们的家,变成了蒋言灵一个人的家。
冼澄海在别处还有居所,自他半年前搬出以后,她很久没有好好审度自己的居室了。事实是,无论他搬走与否,陪伴她的更多是自己的影子。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其实也没那么伟大。
她提起精神后,绑好裤脚和发带,将厨房浴室客厅的零碎物品搬空,做了一次全面的清扫。空空如也的房子,却让她拥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浑身是汗地倒在沙发上,往头顶的天花板,已经日渐泛黄。
她小睡一会儿,挺身,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不仅从久未光顾的床底翻出了以前心血来潮学画的画具,还翻到了自己遗弃多年的大学行李箱。她好奇地打开,看看自己那段青春年华都在忙活什么。令她诧异的是,里面不仅有她收到的情书,一些奖状,还有冬箐送她的碎花裙。
她以为这条裙子早就被她丢弃了,曾经还为它的失踪大哭了一场,现在觉得真是浪费泪水。蒋言灵把它丢到废弃栏,连带着其他破纸一起垫底。箱子里还有一个海螺,十多年前从海边带回来的纪念品,蒋言灵把玩了一会儿,放在书柜的最顶端。
似乎再没什么宝物,她把装着过去的篮子一并丢在楼道的回收垃圾桶里,了无遗憾。
倒在沙发上看了一集喜剧,笑中有泪,完全是身体的自然反应。眼下她正享受着最舒适的生活,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她恸哭。已经是深夜,她开门跑去楼道翻找自己的箱子,哪儿还有它的踪迹。
原来是回忆远去,是她的青春年少在哭泣。
午夜,她拨通了文钊的电话,厉声对她说周末记得过来粉刷房子,文钊哼哼嗯嗯睡意迷蒙,还在分不清梦和现实的阶段徘徊,蒋言灵就把电话挂了。咔哒一声彻底让她清醒了,文钊打回来说:“姐姐……你大半夜的让我去刷房子,有没毛病啊?”
蒋言灵说:“没毛病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夜生活小王子。”
文钊哼哼唧唧,不知所言,把电话挂了。
公司的效率果真是高,很快就有工人拿着铲子,刮冬箐办公室玻璃窗上的名牌了。蒋言灵站在门对面看她的名字一点一点消失,工人撤走,玻璃后是干净的办公桌,唯独留下一个盆栽没有带走。
蒋言灵走过去问工人:“这里面的东西都清空了,是吧?”工人说:“我也不清楚,你问问老板吧。”
工人要把盆栽搬去丢掉,蒋言灵拦下他。老板都走了,哪儿还有老板?蒋言灵走进去把盆栽搬走了,出来正好遇上正统的主编。
她还是那么和蔼,笑意盈盈的眼睛压根看不出威严,说:“你喜欢摆植物?”
蒋言灵说:“它没人要,干脆我收了。”
主编说:“这盆不大新鲜了,你如果想要,可以去我办公室搬。”
蒋言灵退了一步,说:“不麻烦您了,谢谢。”
主编虽然平易近人,但蒋言灵从未看过她主动的热情。可能是冼澄海和她说了什么,从四周涌来的暖意让她草木皆兵。她想起杀手里昂唯一的朋友就是一盆植物,不知道对于冬箐,是否也是如此?
冬箐的办公室没有窗户,所以它长得并不好,还有点蔫儿黄,换了一个环境,更适合她的蓬勃生长。她把绿植摆在窗边,看看它能挣扎多久。
确证冬箐离职之后,同事们多是松了口气,可心头的大石头被挪走,里面反而空撩撩的。不久后新的副主编走马上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的主编似乎和她的办事意见相左,公司里又流传两人意见不合的谣言。
蒋言灵按部就班地工作,一到周末就拉上文钊去建材市场找油漆,她挑了一个温馨的米黄,容易让人联想到初生的小动物,文钊推荐她漆薄荷绿,蒋言灵说这个颜色太冷了。
“要不你就涂成麦当劳那种艳黄色吧,这个颜色最暖了。”文钊讽刺地说。
蒋言灵说好,掏钱就要买,文钊赶紧拦住她,说:“别冲动啊。”
蒋言灵无不沉闷地说:“我的人生,好像就没冲动过。”文钊说:“那也不能在这方面冲动,房子是一年住三百天,哪儿能听风就是雨。”
她们还是选了奶油色,比纯白稍微暖一点。两人回家腾手把物件全拿报纸包着,一人负责一个房间,蒋言灵转到人事以后时常有同事找她诉苦,就连周末也不例外,一面墙还没涂好,她已经在窗台接了三个电话了。
第三个电话总算挂掉,她回到客厅,文钊快步走过来,紧张兮兮地问她有没有时间,蒋言灵问她怎么了,文钊说:“你哥刚才来电话,说冬箐就要走了,四点钟的飞机。”
蒋言灵的内心很彷徨,文钊说:“他说不用给他回电话了,他也只是转告你。”“我没空,”蒋言灵轻描淡写地说,挥挥手上的滚筒,“我还得刷房子。”“那……随便你。”文钊撸起袖子,头也不回地去卧室。
蒋言灵回到房间,揪了一把头发,心里乱得和交错的发丝一样。她的心理似乎对冬箐随时的离去到来都有了免疫,完全没有去日的惊恐。也是,两人已经断彻底了,没有更深的情分能维持下去。
“噢,对了,”文钊退回来说,“冼澄海和冬箐离婚了,就在几天前。”
蒋言灵动如惊兔,问她:“谁跟你说的?”文钊狡黠一笑,说:“你忘了我们杂志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蒋言灵问她,“总要有个理由。”“你不比我更清楚吗?冬箐的小姑子?”冬箐和冼澄海本就是协议婚约,协议结束,婚约自然就停了。可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着实很难让人相信。蒋言灵打冼澄海的手机,对方关机,打他办公室,对面也说董事不在。她只好强迫自己继续粉刷墙面,可不受控制的手,怎么都刷不出一条直线。
文钊已经处理完一个房间,隔空喊蒋言灵的名字,让她过来监工,喊了半日不见来人,她走出房间,发现地上只有一把沾了漆的滚筒,而客厅早已没有人。
她看一眼时间,两点半,这里去国际机场至少一个钟,文钊叹气,认命似地捡起了滚筒。
她刷了另一个房间十分钟,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文钊立即赶回客厅,蒋言灵刚从室外回来。
文钊脱口而出:“你没去?”蒋言灵回答:“我去哪儿?”文钊说:“机场啊?我以为你去了机场。”蒋言灵丢了一盒烟在地上,文钊捡起来,发现是开过盒的。
文钊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蒋言灵说:“刚刚,不说吞云吐雾能解千愁吗?被骗了,妈的。”文钊惊奇地看着她笑,她真以为蒋言灵追去机场了,眼下看她出现在眼前,还有那么一分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