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卜三请杆儿叔喝酒的时候,杨文才把母亲、哥哥、嫂、山伯叫到屋里。默然低头,迟迟没有开口。
“哎哟,半老四十的人了。有事你就说吧,有什么为难的?”
于是杨文才像对俏婶叙述一样,含蓄的有分寸的把云英和卜三的关系说了一遍。
一家人好似吞了半碗苍蝇,又气、又恶心。
“啊?叔叔,咋不早说!”山伯的脸气的发黄。
文秀脸也气青了。在家门口还这样搞,在省城说不定“破”成什么样子,原来是个“阿飞”!
“往家来了几趟,看她规规矩矩,文文雅雅;背后却这样风流,比甄巧灵更不要脸,这样的人不能要!”洁贞发表意见。
“哎哟,这时的闺女,都变成狐狸精了。哪还有人味!“老母亲伤心地嘀咕着。她好似看到拉着她的手,喊奶奶的云英一下变成小狐狸。
激怒的山伯高声嚷道“我们找伙人,去十八户打那姓卜的王八蛋!”
杨文才胸有成竹:“这事我想好了。这亲事,只能成,不能散。只能照常结婚,不能吵打生气。卜三和云英只是亲近有点过分,但并没发现有什么男女关系。如果吵架,追究,等于自己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如果再离婚,三千多元和所有衣物,都打了水漂,闹个人财两空,白白惹人家笑话,会使山伯更难找对象,还会让甄巧灵家幸灾乐祸。咱们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按原定计划把云英娶过来。”
一家人虽然觉得窝气,着急,沮丧,倒霉,议论了半夜,没更好的路走,不这样办,又能怎样呢?
第72章 如此悲凄的洞房花烛
古历十月初六这天,是娶媳妇的好日子,天蓝蓝的,日头儿暖暖的。
杨山伯的屋里,院里,大门口早就挤满了看新媳妇的人。花花绿绿的喜幛,挂满了三墙。门口大喜字格外夺目。宽敞明亮的洞房内摆着大立柜、五斗桌、写字台、酒柜、双人床、茶几、茶碗、花瓶、暖瓶、大圆镜,墙上贴了一幅幅喜条,字画。床上的被子排了一人多高。洞房内富丽堂皇,温馨华贵。人们个个啧嘴砸舌,羡慕不已,捅捅这,摸摸那,感慨万千:“唉,看云英多有福呀。”
那辆披着红彩绸、挂着大红花的红星牌面包车格外引人注目,打扮得文雅高贵的新娘子坐在里边;接着是两部北京吉普车,车里坐着盛装的男女送亲人和迎亲人。最前头是载着乐队和鞭炮手的解放汽车。车队慢慢地行进。八名放枪手跳下车来,大显威风,咚、咚、咚,惊天动地,烟硝弥漫,满街都是火药味;唢呐锣鼓齐鸣,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合成了强悍、热烈、震人心魄的交响乐。
车队缓缓开到山伯家大门口停下。看热闹的乡亲把娶亲车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今天云英穿得格外时髦。烫头发,烟色尼子大衣,兰尼筒裤,棕色高跟鞋,红花高级大围脖。脸上稍涂胭粉,皮肉十分白嫩光洁,浑身放散着浓郁香水味。周围虽有那么多的人推拥逗闹,有的动手动脚,但她一点不羞、不急、不烦、不恼。她总含着甜甜的微笑,展现出雍容高贵、端庄大方、和蔼可亲的气质、很有涵养的大家风度。每个看到她的人心里都会猛一惊:不像新媳妇,倒像个什么大人物来视察工作。
亲友入席,喝酒吃饭,喜气洋洋。但山伯妈坐在小屋炕上一动没动,她说感冒了。杨文秀面无喜色,好像过丧事。山伯的脸更难看,好似刚给谁吵了一架,或谁偷了他的东西。他神色呆滞而又气愤。
来宾亲友,猜拳行令,喝五吆六,边喝边“海阔天空” 。邻居老李说:”老杨好命。娶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又大方,又标致,又有礼貌。我半辈子见过成百上千的新媳妇,哪一位也不如云英。这可不是因喝了喜酒特意奉承。”
杨文秀的一位亲戚,也大有溢美之辞:“人家云英在省城当过工人,见过大世面,人长得俊俏高雅,文武双全,真是山伯的福气。”
众亲友在酒席上,说话主题都不约而同地夸赞云英的人品才貌,极力赞扬她弃城就乡的选择和志气,嘲讽和贬斥甄巧灵目光短浅,福小命薄。
别家的新媳妇,结婚这天吃饭很少,喝几口汤,吃一小块镘头。云英吃饭却不扭捏,好似下饭店,一点不拘束。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两碗猪肉菜。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太阳西去。亲友也陆续回家。但云英一直没见山伯。
闹媳妇是农村小青年最快乐的事。谁家娶了媳妇,晚饭后他们就涌进洞房。有问姓名的。有问岁数的。有要求唱歌的。有要求小两口亲嘴的。有让小两口啃一个梨的。有要求介绍恋爱经过的。有拽胳膊腿的。有扯腰带的。有看**的。各种花招 ,各种动作,五花八门,无奇不有。闹过一阵子,东家摆上酒菜,由新郎新娘作陪,请看客饮喜酒。这时又有一翻热闹。看客要新夫妇喝交杯酒:按头的,拽胳膊的,言语粗鲁,动作狂悍,带着几分野性。看客不但闹媳妇,而且想着鬼点子互相捉弄,互相取笑,互相揭短,互相逗骂。结婚的人要带头介绍自己“洞房花烛夜”的详细经过:都说的什么荤话、有什么动作。如不从实“招”来,就得学猫嚎狗叫,或被架起来蹲屁股。
山伯的洞房内,已摆上酒菜。云英已被请在“上席” 。可是却找不到山伯。几个好事的小伙子找遍了各屋和四邻、大街小巷,哪里也找不到。有人纳闷,洞房喝喜酒,这是一辈子最快活最美好的时刻,是所有的男子朝思暮想的良辰美景,他为什么躲走呢?山伯真像“梁山伯”,一定躲了起来,怕人闹。但没新郎在场,喝喜酒这场闹剧就大为减色,闹不出兴味来。可新娘对新郎的“缺席”并不介意。她仍然甜甜的笑着,大大方方,像大姐招待弟弟,又像主人招待客人。端庄稳重,亲切热情,彬彬有礼,给每个人敬酒,敬烟,谈笑自如。她亲切的问这个家里多少人,今年收成怎样?搞了什么副业;问哪个什么学校毕业,结婚了没有……新媳妇的烫发头,尼大衣,高跟皮鞋,雍容华贵的风度,豪爽不羁的谈吐,进退有度的举止,使满屋粗野的“土包子”看客,不但没有再胡闹,反而都拘谨起来。一个个低头红脸,手足无措。他们感到这个新媳妇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高深慑人的力量,有一种尊贵脱俗感,有一种亲切热情的温馨,有一种高雅可敬的魅力。和他们看过闹过逗过的所有新媳妇完全不一样。那些土姑娘,人一逗,有的低头垂眼,玩衣角,抠指甲,哭鼻子抹泪;有的像泼妇,横眉冷目,骂看客的姑姨姐妹;有的傻乎乎,叫唱就唱,让扭就扭,让学驴叫就嗯哇乱叫;有的撅嘴鼓腮,死不吭气。不知为什么,这个“高级”媳妇,反把他们弄蔫儿了、变傻了,把他们的孬法孬劲给阉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