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出头,为的还是周王。太子妃是他的孙女,嫁到东宫多年,抚育子息,侍奉夫君,从无差错,更从未给娘家添乱,血脉天性,高宣成是不忍心这个孙女出事的。
周王要保存,便只能将他从立储这潭风波里摘出来。
皇帝原本还存着等周王长大的心的。皇帝,总是不服老的,哪怕他知道历史上活过五十的皇帝并不算多,而他也年近半百了,可他素来体健,说不定就能等周王长大呢?
周王与晋、秦二王不同,他还小,就是再大些,也要仰仗于他,不像二王,翅膀硬了,手底下也有人效死命。立周王,既对先太子有交代,也不会从他手中□□,堪称两全其美。
可人算不如天算,游猎途中惊了马!
皇帝咳了两声,声气微弱:“卿何必着急,有你在,周王未必不能……”
“立幼非国之幸,眼下天下多事,非长君不能平事。”高宣成有点急了,他比皇帝还大了十来岁,都年过六旬了,什么时候在睡梦中直接去了都是正常的。
皇帝还是觉得很不服气,他现在是不大好,可万一哪天好了呢?到时候弄个年富身强的太子来与他争权夺利。晦气的很。
可既然夏侯衷与夏侯沛都被召来了,可知皇帝已经默许了,余下不过嘴硬。
太子,是非立不可,没周王,兴许可以缓一缓,有了周王这一变故,便要快刀斩乱麻。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口述,卿秉笔。”
隔日,皇帝召齐大臣,下诏,册立秦王沛为新储。
诏书颇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秦王贤德,可匹东宫。
夏侯沛跪在下面,在她还在想怎么应对皇帝的阴谋,如何设法将周王也陪绑上来的时候,居然就心愿达成了。
夏侯衷脸色铁青,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他自以为并不比夏侯沛差!
诏书宣读完,赐新太子印信玺佩,至于冠冕,别宫简朴,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回京再补办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夏侯沛到皇帝病榻前谢恩。
皇帝看着她从殿外走进来,她身后的阳光明亮刺目,皇帝一阵恍惚,最终竟然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后来居上。他想到当年,皇后抱着十二郎到他面前,告诉他李夫人去了,他那时说了什么?
“儿臣拜见父皇。”恍惚间,夏侯沛已到榻前,恭敬地俯身参拜。
皇帝回过神来,一笑:“免礼。”
“谢父皇。”夏侯沛站起身,肃手侍立在旁。
皇帝看了看她,一表人才,素来没什么差错,他也称赞过他多次办事可靠,可现在,他做了太子,皇帝反倒不满意起来。选夏侯沛,皇帝也是权衡多时的,为天下计,为周王兄弟计,十二郎是不二人选。光看这十来日夏侯沛与夏侯衷的表现就知道了,夏侯沛是宠辱不惊,很有气度,夏侯衷抓耳挠腮,四处打探消息。
“你做了太子,你母亲一定高兴。”皇帝笑着说。
夏侯沛一愣,忙道:“阿娘在京中,也时时挂念陛下。”
皇帝又是一笑,没说下去,他指的并不是皇后。
“既然入主东宫,便要将责任担起来,天下子民,你要爱之如子,你的兄弟手足,你要多加容忍,周王还小,不懂事,你也要尽长辈之责,教导他。”皇帝缓缓说道。
夏侯沛躬声答道:“天下百姓皆圣人之子,吾当爱护,诸王兄弟皆手足,吾当友悌,周王兄弟,是阿兄之子,儿与阿兄素和睦,理当多加关照。”
听他一条条一丝不苟的都答应下来,皇帝尚算满意,说了一阵话,便觉得乏了,示意夏侯沛退下。
突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夏侯沛并没有高兴昏了头脑,听皇帝那一通训示,她便知道,她还得低调做人,千万不能有对兄弟不好的地方,更不能有对周王不慈的举动。
回去途中遇上了黑着脸的夏侯衷。夏侯衷简直是心如死灰,他自然也看到新太子了,可他不想低头,边上都是宫人,只要他甩袖而走,此事立即就会传到皇帝耳中。
夏侯衷咬了咬牙,一折身,头就低了下去:“拜见太子殿下。”
一看到他这万分屈辱的神情,夏侯沛原本觉得些许憋屈的心情得到了最大的抚慰。她可热情地上前一步,双手扶起他:“阿兄不必多礼。”
夏侯衷只想离夏侯沛远点,站直身,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就走了。
看着他略显失魂落魄的背影,夏侯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晋王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帝还没死,就算皇帝死了,他也不会轻易罢休的。这是人之常情,倘若今日得居东宫的是夏侯衷,她也不会就此罢休。
相比而言,至少她是胜了一大步了。她已经是太子了,比任何人都离皇位近一步,她只要等皇帝驾崩就行了。
本朝已经薨了一个太子,绝不能再废第二个,不然,朝廷会动荡的。
隔日,皇帝又下诏,令太子监国。
他伤了骨头,不好挪动,要在别宫修养,别宫到底是在山上,诸事不便,便要令太子率百官回京。
夏侯沛当然是不肯走的,刚做上太子,便将百官带走,将尚在病中的皇帝留在山上,这势必要让人诟病,也会让皇帝不满。
“阿爹在此,儿怎能走?朝政有高相,用不着儿,儿留下,侍奉阿爹。”夏侯沛很真诚地说道,希望皇帝千万别赶她走。
皇帝闻此,也很高兴,但他道:“既已下了诏书令你监国,便不好再收回了。朕知你孝心,回去吧,使朝政井然使我无忧,亦是尽孝。”
夏侯沛无话可说,只得回京。
回到京中,她便将宫中的太医都打发去了终南山,朝中每有大事,亦行文皇帝求批复,不擅自做主。
第83章
新储已立,朝中出现了新气象。有了太子,便有了下一任皇帝,臣子们有了效忠的对象,自是干劲十足。夏侯沛也没急着收拢人心,储君再如何得人心,也只是“储”君,让皇帝忌恨了,反倒得不偿失。
夏侯沛在高宣成等人尽心指导下处理好了堆积的事务,便没多留,径自去了长秋宫。
到长秋宫外,她有些忐忑。变成太子了,也算长进了,不知阿娘高不高兴。
夏侯沛深吸了口气,大步迈入宫门。道儿上遇见宫人,宫人们便向她问安,仍是称她十二郎,这让夏侯沛甚觉定心,不论她变成了谁,变成什么样,到了这里,她始终都是十二郎。
走入殿中,皇后正与一个小娘子说话。那小娘子方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笑容很明媚,看着便是一个活泼的小孩。
见夏侯沛进来,皇后与那小娘子道:“你十二叔来了。”
小娘子定睛看了看,认出来了,从榻上滑下来,向夏侯沛见礼:“见过叔父。”
夏侯沛笑着抱起她,坐到皇后身旁,逗着她道:“你今日有空来了?都说你忙的很呢。”
这是卫王夏侯康的次女,宫中寻常唤她小二娘。
小二娘嘴甜得同抹了蜜一般:“我知道十二叔要回来,就来这里等十二叔。”
“回来”二字,大大取悦了夏侯沛,她心情大好,捏了捏小二娘的脸,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人弄坏了东西,让她阿娘禁足了?”
小二娘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垮了下去,小嘴嘟得老高:“不说这个好嘛?”
夏侯沛笑得更加开怀,还想逗她,便被皇后扫了一眼,让她不要欺负小孩。夏侯沛不禁低头浅笑,倒也正经了许多,问她:“你阿爹近日做什么?”
“作画。”小二娘毫不犹豫地回答。
卫王是个雅人,好诗赋,好作画,夏侯沛是知道的,又逗着小二娘多说了几句,小二娘看天色不早了,便道:“我要回我阿婆那里去了。”
夏侯沛便将她放到地上,皇后唤了人来,将她送回去。
小二娘很有规矩地福了福身:“祖母,十二叔,二娘告退。”
皇后温和地道:“去吧。”
夏侯沛顺势吩咐宫人好生侍候。
待宫人抱着小二娘出去,夏侯沛转回头来,笑着道:“有个孩子,也挺热闹。”
皇后笑了笑,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喜欢孩子?”
夏侯沛不大在意:“还好吧,只是阿娘这里有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会热闹些。”她说完就后悔了,若是阿娘再养一个孩子,一定就不会只关心她了。夏侯沛又忙道:“还是不要了,阿娘有我就够了。”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养她一个,就够劳心劳力了,哪儿还有心力再养一个。
夏侯沛见皇后并不执著,便喜滋滋的想,阿娘并不是喜欢孩子,阿娘只是喜欢她,心情十分舒畅道:“我也会欢声笑语,也会让阿娘开心。”
皇后笑道:“你少气我就是好的了。”
夏侯沛做伤心状:“阿娘不疼我了。”
殿中宫人皆笑。
待用过晚膳,时候便不早了。
皇帝未曾下令,夏侯沛仍居□□,皇后担心她心气不平,便劝道:“你是太子,就更要大度,于小节不必太过计较。”
夏侯沛豁达笑道:“有什么可计较呢?或早或迟罢了。”就是她不说,高氏自己就住的下去了?朝臣能看着太子将居处让与先太子遗属?
见她心有成算,皇后也不多说了。
夏侯沛看看天色,转头道:“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皇后起身,送她到殿外。
夏日昼长,用过晚膳,夕阳余晖仍在,皇后站在长秋宫外,身影被斜阳拉的老长。夏侯沛走出几步,回过头来,便见皇后仍在。
皇后未曾提及,她做了太子便将如何,一切仿佛毫无变化,可夏侯沛知道,皇后是高兴的,哪怕她什么都没说,可从她的气息,从她眼中的柔光,从她唇角的弧度,夏侯沛就知道,她也是高兴的。
她笑着摆手,示意皇后回去,不必再送。
夕阳西斜,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越发狭长,皇后站在那宫门外,静默而立,见夏侯沛回头,她目光更为温柔,夏侯沛笑了笑,最终回转过身,大步离去。
在长秋宫待过,夏侯沛的心池如初夏晨晖下的一潭湖水,温暖,而蕴藏勃勃生机。
回到□□,满府仆从皆是喜气洋洋。迎她回来,拜见时也改称了太子,夏侯沛见他们喜则喜矣,到底没忘形,还算克制,便知是秦氏的功劳。
到底出自大家,家事上处置很妥当。
夏侯沛走入府中,便看到秦氏等着她,见她进来,低身一福:“见过太子。”
夏侯沛轻笑,令她起身。
秦氏气色甚好,不知道的人还当她高兴夫君做了太子,夏侯却是知道,她不过高兴距将周氏救出晋王府又近了一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