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霞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问题却也不算第一次询问,陈小咩脸容表情依旧毫无破绽,一如在黑白阁中答话一模一样,接着反问道:“敢问王师姐此去,可是为了杀白仙尘?”
王丹霞不作回答权当默认,陈小咩继而笑道:“哪怕我告诉你们白仙尘是被冤枉的,真正从中作梗的人是柳红嫣,你大约也是不会信的吧?”
王丹霞依旧默然,接着自怀中取出银针,在饭菜中依次刺入。
陈小咩脸色如常便当未曾瞧见,薛琉儿则晕红双颊,小声提醒道:“师姐,陈家小掌柜是救我们出‘花红柳绿’的恩人,又怎会再来下毒害我们,况且饭菜我与小掌柜都已经吃过了……”
王丹霞冷哼一声,声调如常,丝毫不压低声音掩饰:“琉儿,你是否觉得身上衣衫正好合适,甚至不差分毫?”
薛琉儿一脸好奇,眨巴着双眼点了点头,王丹霞道:“难不成你未觉得陈小咩很是古怪么?她一个在武村开客栈都快关门了的小娃娃,如何能够坐拥这么多的财富?就如这件衣裳,她对咱们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们除了晓得她叫陈小咩,还晓得她什么?——小掌柜有一言说得甚合我心,那柳红嫣心机城府确是厉害,故而有没有可能这回轻松逃离‘花红柳绿’是那位红衣女人给咱们设下的圈套?若再扯远了想想,那个硬撑着定要在武当将客栈开到底的小掌柜,是否有可能便是柳红嫣落子于武当的探子?”
薛琉儿生怕陈小咩恼火,不禁急得满面通红,刚想反驳辩解,却见一脸阴鸷的陈小咩举着酒杯站起身年来,冷笑着朝她与王丹霞走来。
陈小咩狰狞道:“王女侠好生聪慧,柳楼主策划许久的如意算盘却被你几句言语毁的一干二净,嘿嘿,武当宗弟子当真了得。”
薛琉儿瞠目结舌,王丹霞手握剑柄面色并未如何慌乱,心中却已是一片茫然,竟是从未想过陈小咩当真便是柳红嫣手下爪牙,如此一来境地当真窘迫之极,在这小客栈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好手,只待陈小咩一声令下便能将她二人扑杀!——若说行刺柳红嫣是九死一生,那么这回当真连一线生机都没了。
果真,陈小咩一声断喝摔杯为号,手中杯盏于地面清脆破碎,王丹霞猛然拔剑站起——可呆立了一会儿却瞧着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而陈小咩已然捂着肚子在桌角便哈哈大笑。
陈小咩边笑边道:“哪怕我真是柳红嫣手下爪牙,王女侠怎好在我的地盘儿捅破篓子?如此有勇无谋如何成就大事?你想去北寒杀白仙尘是你的事,我只不过想好意提醒你一句,白仙尘身边有剑神君亦然,那位立于北寒天顶藐视天下众生的半个神仙比之珍珠、银丝可要恐怖太多,你连银丝都不是对手又如何杀得了白仙尘?这般前去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王丹霞冷着脸孔,双颊却是一阵青红,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掀翻了餐桌摔袖而去。
餐桌反向陈小咩身子,本是要将饭菜尽数砸在陈小咩身上,薛琉儿阻挡不及,扑上前去将陈小咩一把搂进怀中,并用后背挡下饭菜,却哪里挡得住那些个油腻汤汁,终究撒的二人满身都是。
门口一声马嘶,王丹霞已然驾马而去,陈小咩与薛琉儿狼狈不堪,呆呆相望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多谢琉儿小师姐出手相救。”陈小咩拱手一拜彬彬有礼。
薛琉儿慌忙还礼,脑袋抬起时却惊见一张噘着红唇的脸孔正朝自己凑近过来!
薛琉儿下意识抵挡,一肘抵住陈小咩胸口,一掌托住陈小咩下巴,叫这妄图行色亲吻薛琉儿的陈家小掌柜连声喊疼。
薛琉儿脸孔一红,慌忙松手,脚步不觉后退与陈小咩拉开距离,羞涩拜道道:“陈家姐姐对不住,琉儿不是有意的……”
陈小咩哭丧着脸,跺了跺脚眼眶竟当真落下了泪水,呜咽道:“你……你……你可晓得我为何气走你师姐?”
略显迟钝的薛琉儿吃惊道:“小掌柜是故意气走王师姐的!?”
陈小咩重重点头道:“你可知我为何舍弃苏城大好产业,非要与你们一同北行?”
薛琉儿向陈小咩挪了一小步,疑惑问道:“为何?”
陈小咩一边擦抹婆娑泪水,一边沮丧叹道:“你还以为我是为了别人不成?我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你薛琉儿么?早在武当山匆匆相见,我便已然喜欢上了你……你……你却终究不懂得我的心……”
薛琉儿又羞又惊,呆立原地竟然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陈小咩用力牵住薛琉儿意图抽回的手掌,于薛琉儿无措之际再度噘嘴吻去,即将大功告成,脑后假发却忽而被人扯住,这刚才粘好的假发贴着头皮,这次是真疼得陈小咩鬼哭狼嚎了起来。
薛琉儿望着陈小咩身后之人惊喜唤道:“王师姐!你没有走?”
再度这返回来的王丹霞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满嘴谎话的陈小咩臀部,直将她踢了个狗吃屎才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恶狠狠叱道:“你这鬼德性竟与那白仙尘有几分相似,总之我警告你,你若再想轻薄我师妹,信不信我削了你?!”
陈小咩灰头土脸站起,不顾死活转身做了个鬼脸便往二楼飞足狂奔,再度“诶哟”一声,被王丹霞投掷出一只靴子正中后脑,打歪了假发,惹得那头发髻如一只八爪鱼缠在陈小咩头顶,模样甚是好笑。
陈小咩捂着脑袋,骂骂咧咧终于登上二楼,途中不忘拾起王丹霞靴子揣在怀中,坏心眼的要叫我发现光着一足,喊了句“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打你”便即钻进了一间客房。
王丹霞无可奈何,拖了张椅子坐下,瞧见一旁酒壶尚且还有着半壶酒,便即取来一口饮尽,待得喝完方才记起这回似乎忘了用银针试毒。
☆、第十章
第十章:
陈小咩于山路上歌唱并被训斥,已然是三人再度梳洗完毕后踏上北行路途的下午,王丹霞似乎还未曾全然信任满嘴胡诌的陈小咩,却也未再将她当做柳红嫣的细作防备。
三人一字型在狭窄山路前行,不得唱歌的陈小咩百无赖聊,在马匹上正坐、倒坐、侧坐、趴着、躺着变换着诸多驾马姿势,最终难熬寂寞,让马匹靠近前方薛琉儿,伸手扯了扯薛琉儿衣角。
薛琉儿疑惑回头,立时便瞧见陈小咩又是那副噘嘴要亲吻自己的流氓模样,不由红了脸孔,垂下脑袋滴滴羞道:“小咩姐姐莫要再愚弄琉儿了……”
陈小咩正襟危坐,认真言道:“不要叫我‘小咩姐姐’,俗气。”
薛琉儿眨巴双眼:“那……直接唤你‘陈小咩’?”
陈小咩摇头道:“以后我唤你作‘娘子’,你呢就姑且叫我‘相公’吧。”
薛琉儿哭笑不得,扯着眼皮朝陈小咩做了个鬼脸,行在最前头的王丹霞头也不回冷声说道:“琉儿你不必理会这浪荡子,我们走我们的,就当没她这个人。”
薛琉儿忍俊不禁,陈小咩一脸凄苦,眼珠一转忽而搓着手掌驾马挤到前头,咕哝了句:“王师姐太也无情了。”
王丹霞眼皮微微抽搐,再度重复道:“我不是你‘师姐’。”
陈小咩将马匹挤到最前头,然后翻身倒骑,正面朝向王丹霞恭敬拱手道:“王女侠!小咩叫唤你为‘王师姐’是真心实意的——我呀从小便梦想着做一位大侠,能够孤身单剑行侠仗义的那种,而如王师姐这般英姿飒爽的侠女便是我的榜样,若真能够,我还真希望能叫王女侠一声‘师姐’,请王女侠来教我武艺哩!”
一番赞美言语任谁听在耳中都觉心里舒坦,王丹霞虽脸容表情依旧冷漠,但语气却柔软了几分:“你陈小咩是我与师妹的救命恩人,若想向我习武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你见着了银丝那般高深莫测的武道境界,可还会觉得我王丹霞有多厉害?我看不然吧。”
陈小咩嘿嘿一笑,比划着手指说道:“银丝那等天生的习武大材太过难得,据我所知她与北方那位问鼎天下无人可敌的剑神君亦然如出一辙,皆是十二岁便步入出尘境、武道攀升快到不可思议的天之骄子,这等人物百年能出几个?反正我陈小咩不是,所以走得路子需得如王女侠那样刻苦用功才行,比起贪财如命心有杂念的银丝,我倒是认为过些年后定是王女侠率先步入宗师境,到那时候银丝又岂是王师姐的敌手?”
陈小咩一口一个“王女侠”叫的格外顺溜,结尾处又小心翼翼再度唤了一声“师姐”,然而此回王丹霞却是故作没有听见不再反驳。
陈小咩见状胆子放大了几分,厚着脸皮拜道:“我听闻王师姐最为擅长的武艺是武当的一手‘太乙剑法’,小咩不才想请王师姐教我两三招,不奢望能行侠仗义能够保住自己性命便好。”
王丹霞闻言眉头忽而皱起,思虑过后开口问道:“你为何要习武?如你这般舍得砸下家财万贯,哪怕银丝那等人物都愿为你卖命,只要你想,更能雇佣不少武艺高超的人物为你护航,遇上一些个不长眼的土匪山贼何须你自己出手?”
问及为何习武,平日里伶牙俐齿的陈小咩却是一时默然,低着脑袋似乎陷入了沉思。
王丹霞性情直爽,直言不讳道:“你若是从未练过武,此刻心血来潮想要如一些个好高骛远的富家子弟一般妄想一蹴而就成为绝顶高手,我劝你还是少白日做梦的好,不说我与琉儿,哪怕便是剑神君亦然与那位迟早都得名扬天下的银丝,谁不是打小就开始习武练功了?为的不是别的,便就是锻炼最为基本的筋骨体魄,若非如此哪怕坐拥堆积如山的武学秘籍又顶个屁用?”
陈小咩低头噘嘴,神情甚是颓然,王丹霞摊开手掌放在陈小咩眼前,直言直语也懒得拐弯抹角和她客套,毫不留情便击碎了眼前女孩天真的“大侠梦”:“你不妨对比一下我与你的手掌,看看我手上的茧子有多少,武当剑法总共七十六路,我年幼便被师尊陈仙师相中,自小到大却也仅学了一路‘太乙剑法’,无论酷暑严寒不曾一日懈怠,直至如今才真正跻身入得‘出尘境’,你陈小咩到了这个年龄都未有丝毫底子,想习武,哪怕天资堪比君亦然也当真太晚了些。”
陈小咩支支吾吾,忽的语出惊人:“我……我习武就是为了与君亦然光明正大的打上一架……”
王丹霞惊愕过后张狂大笑,一手捂着肚子呼吸急促,一手指着陈小咩满面讥讽:“陈小咩啊陈小咩,你若以为习武是什么好玩的事儿,那便大错特错了,常有人将武道攀升堪比道门玄虚中的渡天劫并非浮夸虚言,凡阶境还好,只要是有些天赋的人愿意花些心思都能在此境界中逍遥,然而一旦跃入‘出尘境’便如井中之蛙来到了外头大千世界,方才晓得自己的渺小无力,‘出尘境’中又有甲、乙、丙三等之分,由高到低隔了层境界好似隔了片天地,大多武人练了一辈子的武艺也只得在‘出尘境’中煎熬,极少有人能捅破最后一层纸,跻身进入‘宗师大境’,你陈小咩要习武不是不可以,但到老最乐观也只能在‘出尘’一境止步,想要与北寒那位武道境界比‘宗师境’更‘宗师境’的女子剑神一决高下恐怕需得一抹脖子投胎转世重新来过才好。”
陈小咩咬着嘴唇捏紧拳头,经由王丹霞再三泼下冷水,抬起眼眸却是更为坚毅:“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我想习武有所成就当真难如登天,可……可……可我还是想试试看,就在见到君亦然前,就在去北寒的路途上,能收获多少便是多少,哪怕最终还是被君亦然动动手指就打得满地找牙,我也无怨无悔!”
王丹霞轻轻冷笑,懒得再与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陈家傻姑娘废话,一踢马腹马儿飞蹿而出,一会儿工夫便在远处拐角没了踪影。
陈小咩垂头不语闷闷不乐,薛琉儿驾马靠近,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好心肠,劝慰陈小咩道:“师姐的话虽然直了些,但却也丝毫不差,弃文从武若无高人领路要想达到武道至高境界太也困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