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起来了,真君说你病了,要你好好休息……”
流光不由分说,把他推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唉,没见过你这样的,好歹也修炼了几百年了,怎地还脱离不了病痛疾苦呢?”
说罢,把盘子摆在他枕头边,“得嘞,您啊,躺着吃吧……”
我病了?鸣呦真是纳闷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啊,是了,定是一整日没去演武场,沧海给自己找的借口。看来,他还没有去帝君那里汇报自己没死的事儿。可是,为什么呢?
流光看他黯然伤神的样子,笑道,“病了好,省得你这张嘴四处惹事……”
与他调笑一番之后,流光很快就离开了。
鸣呦翻身坐起,倚着床柱,心乱如麻,猜不出沧海的想法,也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
他食指叩着下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难受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轻轻响起,鸣呦心里一动,他终于来了。
沧海临跨进房门时,脚步略犹豫了一下,这才推门而入。绕过屏风,直接就看到鸣呦在黑夜里兀自熠熠发光的眼睛。
他没点灯,削瘦的身形隐在半灰不明的夜色里,看着可怜又悲伤。
沧海挥了挥衣袖,“哧”的一声,烛火大盛,屋子一下亮了起来。
鸣呦的目光茫然地盯着垂缦的一角,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他将目光移过来,眸子里燃烧着两簇小火焰,定定地凝望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跟帝君说,芝华没死?”
沧海奇道,“我为什么要去说?”
鸣呦冷笑一声,别过脸,修长的指尖抚弄着盘子里的玄晶果,他的手指白皙莹润,在艳红的衬托下,竟像水晶般透明。
“没错,我为了春宵一度,曾经对你使了下作法子,可我已用命还过了,我也想魂飞魄散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
起初,他还能强行压着声音,慢慢地,悲愤交加,再难压抑,声音愈大,而喉咙则紧得像堵了一团棉絮,憋得眼眶都红了,却仍是倔强得不肯流下一滴来,那些酸热的水雾徘徊在眼底,像氤氲在夜幕里的雾。
一颗一颗的红果在他掌心绽破,染得手掌汁水淋漓,像鲜血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究竟想怎样……”,语声突然又低了下来,心痛得连说话都难承其重,鸣呦垂下眼,叹道,“你去回禀帝君吧,芝华……不介意再死一次的……”
半晌,沧海仿佛才恍然大悟,“你以为,那件事,是我告诉帝君的么?”
鸣呦猛地抬起眼睛,“难道不是你么?”,随即又转而说道,“即便不是你亲口告诉帝君,经由瑞彩的口说出来也是一样的。”
沧海冷静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不是我,不管你信不信!”
他取了帕子过来,拾起鸣呦的手,细心地给他擦净手上鲜红的液体,动作温柔轻缓,却极具耐心,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鸣呦任他施为,只愣愣地看着,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欢喜。
不是他,不是他说的,那就说明,沧海并没有恨他恨到要他死的地步!
鸣呦深深地望着沧海,用眼睛轻描他冰雕玉琢的侧颜,浓眉入鬓,眸若深海,眼底似有惆怅深藏,薄唇轻抿,仍是那般冷清、无情。
曾经深爱如此,眷恋如此的人此刻就坐在面前,仍是高高在上的,不容侵犯的“浮离宫”主人,而自己呢,飘渺隔世,却再不是那个不管不顾、一心求爱的芝华了!
“芝华”,一声轻呼悠悠而至,恍若从天边跨越万水千山而来。
鸣呦猛地回神,这声芝华,像把尖刀将本已结痂尘封的伤口重新撕开,鲜血淋漓,痛彻肺腑。
他狠狠地咬着下唇,“不,师傅,你忘记了,我是鸣呦……”,他凑近日思夜想的这张俊颜,细细看着,明明咫尺,却为何总像隔着千沟万壑。
唇角的笑意缓缓荡开来,妩媚之色染上眼角眉梢,烛光下眯起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鸣呦微微抬起下巴,“不过,如果沧海君去帝君座前告发的话,鸣呦倒是不介意再做一次芝华呢……”
沧海愣了半晌,长叹一声,“芝华,我的确不知当日瑞彩是如何得知那件事的,也是我欠缺考虑,本以为等我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竟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我本来……本来……”
“本来什么……”鸣呦狠狠盯住他的眼睛,“别告诉我,我玷污了真君的清誉,真君真的曾打算放我一马……”
他阖了眼睛,深深长长地纾了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已全是空洞茫然,“事事皆休,如果真君打算就此揭过了,那就请您放鸣呦离开吧!”
“不行”,沧海拒绝地斩钉截铁,“你要知道,没有九彩鹿皮,就此下去,你迟早魂魄散尽灰飞烟灭”。
鸣呦不以为意地伸了个懒腰,“那正好,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
“你……”沧海嚯地站起身,用手指点着他,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泛了怒气,“告诉你,最好听本君的话,老实一点儿!”
鸣呦对自己成功地激起他的愤怒似乎颇为满意,拉长了声调道,“是,徒儿谨遵师命……”
沧海一甩袍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