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起的雨还在下,连着一个多月都没有停,大典在即,宫里的人却找不到太子爷了。
宫里找翻天的男孩,却是独自一人去了宫里西北角一个无人问津的无名祠。
他站在无名祠外,仿佛是畏惧于祠堂内那尊肃穆凝重的佛像,远远望着。豆大的雨点醍醐灌顶般浇下,打在他的脸上、手上,火辣辣的痛。
“父皇,对不起,如果你肯放弃追查杀死大哥的凶手,我就不会这么做。我不是故意让你误会祖母,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我不能让他出事,就算是你和祖母都不行。”
身后的一把油纸伞落到了地上。
他转过了身,见到许久未见的少年笑着站在雨中。
“他们说找不到新皇帝,我就随便来这里看看。”这个地方还是曾经邵卿为了逃太傅的课而探秘发现的,也不知那个时候的太子爷是怎么找到这里来揪他回去的。
“邵卿……”
“恩?”
“我,我是说,我若为王……”
“什么‘若’呀,你今天就是皇帝啦。快回去吧,宫里找你都乱成一锅粥了。”
少年不知为何要打断眼前之人的话,他捡起了落地的油纸伞,自然得靠近了高傲的男孩,将伞向男孩的方向微微倾斜着。
路上留下了一串欢快的脚印,雨还在下,一把小小的油纸伞左右摇晃。
狂风暴雨也阻止不了他们的决意,即使还什么都不明朗,他永远记得当时在雨中执伞而笑的少年,而他发誓穷尽一切办法都不会再让这个在雨中忏悔的男孩皱眉。
第三章:夏夜
文治三十一年正月廿八,文治帝驾崩,年仅十二的太子继位,改元文仁,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由于少帝年幼,南方蛮夷屡次犯境,北方冯国虎视眈眈,众臣恭请太皇太后再度垂帘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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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仁二年,夏末之夜。
华阳殿中两个身着亵衣的奴才不死心得劝说着另外两个正在换他们宫人服的少年,委屈不已。
“皇上,邵公子,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奴才们有九条命也不够啊。”
这两个奴才心知邵家公子调皮的性格过了这么多年都没变,可没想到已贵为天子看上去稳重许多了的少帝也会如此胡闹。
“啊……”一个人影木讷得站在门口,疑惑又不敢提问。身后的奴才手上端着一盘糕点,看上去十分美味。
“哎呀,平王,你又来送好吃的呀。”邵卿自来熟得上前拿了一块往嘴里塞,压根儿不觉得自己这套诡异的穿着有多么可疑,“陈太妃每每有好吃的,就让她儿子亲自送过来给我们的天子尝尝。如果不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还真以为她是个好人。”
闻声,朱鸿宇若有所思得瞥了眼被邵卿的话已经吓得失色的平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脸上就写着‘胆小怕事’四个字。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华阳殿里的俩奴才赶紧圆场,说完,各自撇过头呸了一声,都十四岁了还童言呢!
邵卿却眼珠子一转,把门一关,冲着平王和他身后的奴才,嘿嘿一笑。
“要是让你回去向陈太妃告密,陈太妃再去太皇太后那里告状,我们就惨了。”
半柱香后,华阳殿内三个穿着亵衣的奴才同命相连的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威胁他一下,他肯定不敢说。你干嘛要拉他一起出来?”
顺利溜出宫的三人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邵卿很不高兴多了个拖油瓶,没大没小的埋怨着当今天子。不过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凑到唯唯诺诺的平王面前,看着比自己矮的平王,心里平衡了,这才是比他小一岁的人应该有的身高嘛。
三人没往热闹的中心道路而去,反倒是走上了相对僻静的一条青石路,路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小酒摊,炉子上冒着热气,在这夏末秋初的夜晚,倒觉得有些温馨。
摊主是一个驼背的老伯,面相有些恐怖,但为人和蔼,即使已经夜深了,客人也络绎不绝,看得出都是些熟客。
这里卖的是一种兑水的劣酒,口感很涩,很刺,至劣也至烈。
自从有过已逝的文治帝那次家宴发酒疯后,太皇太后就明令禁止年轻的子孙们不许沾酒。这可是失去了人生一大乐趣,至少邵卿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有了今晚溜出宫尝禁酒的计划。
邵卿其实酒量很好,但他今晚喝了两小杯就趴在了桌上,安静得看着京城中心热闹周边寂静的街道。
胆小懦弱的平王最不能喝,酒品奇差,三杯下肚,就开始哭得稀里哗啦,检讨自己是如何胆小怕事不中用,发誓将来要如何挺起胸膛做人。
人们喝酒总是越喝眼神越浑浊,朱鸿宇却是越喝眼睛越亮的那类,虽然这酒的确很难喝,他却一杯接一杯,眉头也不皱。
看到他明亮的双眸,老伯误以为是个豪气干云的英雄少年,豪爽得再赠了一壶。
结果,半夜的街道上,步履摇晃的当今天子一边满肚子怨念得背着迷迷糊糊的少年,一边牵着嚎啕大哭的平王,狼狈得回到了宫里,不可避免得挨了一顿太皇太后的骂,自此陈太妃也不敢让平王再来送东西了。
罚抄诗经的时候,邵卿问他,“你第一次喝酒,干嘛拼命灌?”
“我想知道,父皇那天醉的感觉。”年轻的王如实回答。
“结果呢?”
“……”年轻的王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哎呀我宿醉,我头痛,我手抽筋,你帮我抄了吧。”邵卿耍赖得丢下了狼毫,又到桌前吃起了御膳,完全没有伴读的自觉。
年轻的王皱眉看着懒散的少年,喝再多的酒,也不能让他模糊这个身影。
窗外,午后的阳光明媚惹人,门外却来了不速之客。不怒自威的老妇,正是当今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邵卿赶忙吐出了口中的葡萄籽,眼尖的他发现了太皇太后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奴才,明明刚才还在门外候着侍奉,原来是去通风报信了。
“好大的胆子!不仅怂恿皇帝出宫,还让皇帝替你作弊,看来罚你抄诗经是罚轻了。”
太皇太后一道懿旨下来,邵卿就老老实实得到慈荣宫前罚跪去了。
任凭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他也不能挪动一分。一天一顿,饿的心慌,也没人敢公然和太皇太后叫板。
前来请安的邵淑妃如今也已贵为太妃,她走近了望着蓝天出神的少年,嗔怒得拍了拍后者仰天看白云的脑袋,“认真点,真是的,罚跪也能让你找到其他有趣的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