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却是梁听。
“安娜,跟我走。”冷着脸,梁听根本不看其他人。
“去哪里?”于安娜问,这是非常时期,谁都信不过,她转脸等待李作霖指示。
李作霖阴柔的五官没有表情,语气也是:“老梁,安娜要整理资料文件,你要她去哪里,比这件事重要吗?”
“我不会告诉你,老李。但是如果不去,你做的这一切,”梁听手指一点地上成堆的纸片,“很可能功亏一篑。”笔录不见了,一定跟薛晴枫有关,但于安娜知而不言,必定是有李作霖授意才敢,这一切,她梁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破。
李作霖看着梁听,梁听也注视着他,两个人都很冷面,在场的三个下属都觉得空气凝结紧张。
相比起薛晴枫,梁听做事更有底线和风范,对名利在乎也较少,是李作霖打通上层社会的最好搭档,是他一直放心摆在身边不用经常喂以好处的人。但是,也因为梁听的洁身自好,很少有把柄捏在李作霖手里,所以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但是现在,无疑只能赌。
“好,老梁,你在外面等等,我有些事要交代安娜。”李作霖平静地说。他要教小姨子防备她,这点甚至无须在梁听面前掩饰——大家都是老江湖。
“五分钟,过期不候。”梁听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出去。
李作霖立刻对于安娜说:“不准随便说话,不准留下任何笔迹,只能听和看,所有事情,必须先告诉我,才能决定是否告诉别人!”
于安娜走出资料室,跟随手拿了一份小民案卷宗的梁听走了。在 她们身后,数间办公室的其中一扇门内,薛晴枫正在给张自有的家属打电话。
“苏律师给你们做笔录的事情,你们就当没有过,不管谁问,就是警察来,你们也必须这么说!为什么?余律师已经死了,你们说呢?张自有不管坐多久,好歹还活着,更何况,他很快就减刑!”
对方答应了,薛晴枫又把电话拨给融安。
“融安,小苏叫你做笔录的事情,你就当作不存在,因为已经毁了。聪明点,不要问为什么!”
融安忐忑地想:薛晴枫太绝了,两份都毁了,连备份也不留。小苏姐万一提到这件事,警察不会认为她骗人吗?但是自己,除了服从,又能干什么呢?
薛晴枫又打李作霖手机:“老李,别管那些故纸堆了,管管活人的嘴吧!苏航那次在接待室听到和做了什么,融安这小破孩都跟谁说了,你可得都防紧了,一会儿笔录的事情警察要是来问,可要盖严了!”
李作霖立刻行动起来,召集人马开会。
薛晴枫自己叹气:笔录是要毁的,不然自己肯定被牵连。但是毁了才想到,还有这么多漏消息的人嘴,幸好,在苏航爆出来之前,自己早想到而且布置了。
“呵!”薛晴枫冷笑:“苏航,要怪就怪你自己转数慢,到时即使说了,警察也找不到任何印证,就是你师傅梁听,怕是也难免自保,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说谎,能不能洗脱嫌疑,你就自求多福吧,受的罪,你就当是为了所里这么多人的饭碗好了!”
有的时候,未雨绸缪是对的,有的时候,做得越多,越错。人不真正身处其境,很难判断自己行为的结果。
……
苏航洗了澡,一边换上职业套装一边想,要是粤然知道明敏帮自己换睡衣,肯定会揍死自己,说不定连明敏也要遭殃。
想像着爱人吃醋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甜甜的。
浴室门外,陈之力已经来了,交给明敏一套精致的外带中餐,听说苏航在洗澡,就赶紧问了她交代工作的经过。
梁听,难道她真的跟这件事情有关联?还是那个Anna?
“不是说一点半来吗?早了哦!”明敏揶揄陈之力。
“呵呵,担心她。”陈之力笑,也不是完全的演戏,如果她给他机会的话。
“小苏,大力到了!”明敏对着浴室喊。
一愣神,“啪!”苏航把正在梳头的梳子掉到了地上,断成了两截——陈之力先到了?那怎么办?自己不能在他眼皮底下和于安娜私下沟通,怎么告诉她帮助所里人认识到笔录只有一份和自己交出笔录只是为了帮助警方追查凶手?
看来是不可能了!
既然不能得到所里人的配合,那么,就只有先得到陈之力的配合。
把原先的计划颠倒。
紧张地呼吸,组织好说话的逻辑,苏航才走出浴室,消瘦的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湿漉漉的长直黑发,陈之力看着,恍惚回到了学生时代,又见到了那个明知魔法不存在还真心向往的小天使。
“看来休息得不错?”陈之力的声音柔和。
“不错,平时工作忙,加班也是常事。”苏航也很注意分寸,没有提昨天两人的交锋,只是暗示了一下——她没有时间跟他叙旧,他在这里待得越久,就会发现越多破绽。
“小苏,那是我的工作……”陈之力却不能自已地直白解释。
“现在呢?”苏航笑着问。
“……”陈之力沉默,苏航的咄咄逼人令他感觉无力和陌生,“给你送饭来。”他终于说。
“陈之力,我们是同行,说开了吧,不然大家难受。”苏航镇定地浅笑,“说开了,我们边吃边谈,真的,我挺饿了。”
明敏听着苏航的话,慢慢地猜到一点,看向陈之力的眼神含着怒火:“大力!你怀疑小苏?今天来,你有目的?”
陈之力发现,无间道真不是那么好混的。
“小苏,好吧,其实我个人相信你与案件无关。但是,也确信你有秘密,希望你把实情告诉我。”
苏航这才坐下,打开陈之力带来的饭菜,一点一点地吃。“不要急……”她对自己说。
明敏盯着陈之力,陈之力看着好整以暇吃饭的苏航,苏航吃着饭,心里紧张着脸上平静着。慢慢地,陈之力觉得自己是这里最为无助的一个人,不说点什么好像维持不了呼吸。
“小苏,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案件让出去?”他终于忍不住问。
苏航心里“咚咚”直跳,好像小时候跟姑父去钓鱼感觉鱼上钩了,就要提竿起来查看那一刻的心情——鱼啊鱼,你千万咬住啊!“因为你。”她尽量没有表情地说这句话,不想陈之力有任何私人感情的误读。
“我?”陈之力惊讶,明敏也惊讶。
“对。”苏航看一眼明敏,问陈之力:“要不要叫小敏回避?”她想尽量避免牵累好朋友。陈之力略想一想,说:“要,小敏,你进房间吧,出去也行。”这时他注意到,明敏和苏航的住处,只有一间睡房,略一观察,也只有一张床,立刻皱眉思量。
苏航感觉到了,看向犹豫着不肯进房的小敏,压着语气说:“呆小敏,住男朋友家住多了,自家房门朝哪开忘记了?”然后她紧张地注视着好朋友,希望她意会。
小敏却根本没有意会,凭着直觉回答:“哪有!我只是偶尔过去!倒是你,跟了男人这么久才……”然后突然意识到苏航交托的事,又讷讷地,“分手了才知道回自己家。”然后紧张地看陈之力,又歉疚地看苏航。
虽然自己也打了个突,但是稍微分析就觉得小敏毫无准备的矛盾表现有微妙的效果,苏航对好朋友宽慰地笑。明敏逃跑进房间。
“原来都有男朋友了,都不经常回家,难怪这么乱,还只有一张床。”陈之力在心底找到了答案,无心再考虑私人感情,直截了当地问:“你说为了我,把案件代理机会让给死者,什么意思?”
“这个案件是我和余佩文跟师的大案,真正负责人叫薛晴枫,我们所的高级合伙人,副主任。”苏航不紧不慢地说,留意着陈之力有没有提取到重要信息。
“薛晴枫,然后呢?”陈之力提取了一个之前见过却没有多注意的人名。
“有一天她对我说,公安卷上署名的干警陈之力,是不是我同乡。”
“然后呢?”陈之力已经有点明白。
“她要我多跟你联络,喝酒吃饭都可以,她报销。”苏航说完,吐一口气。
陈之力看着苏航,一点怀疑都没有了:“你不屑于这样做,所以放弃了代理案件?”虽然她不选择他,但是不妨碍他了解她,那种不为名利诱惑而留存的坚持。
“对。而且,如果我问你,大概你也可能说些什么给我,那么,你的前途就完了。”苏航说得真切,不仅是真话,更为了让他加倍信任自己。
陈之力的确感动,但很快清醒:“如果只是这件事,你昨天应该第一时间说。”
苏航点头:“对,但薛晴枫跟我同一所,这件事情我不想被记录在案,陈之力,我还要在这一行经营,如果被人说出卖前辈,我是什么下场?所以即使今天告诉你,还是希望案卷不要体现。”
陈之力沉吟,江湖残酷,苏航到底是适应了。“好。”她替自己想,自己也还她一个人情吧!“明敏说你今天还安排了工作,什么工作这么重要?”职业敏感告诉他,或许还有别的信息。
“我找借口叫一个人来,要交一份笔录给你。”苏航彻底放松了,这是她能交出去的最后的秘密。
“什么笔录?”陈之力暗叹,果然!
“余佩文代理案件的手法有问题,造成当事人家属来闹事,当时她和薛晴枫都不在,我经手过,所以主任让我接待,我就做了一份笔录,其中反映了案件背景的复杂。”
是的,就一份!苏航劝服自己相信,为了所里的众人,特别是师傅梁听和融安。
“这种笔录,为什么你没有归档?”陈之力不好骗。
“我直觉余佩文只是好胜,真正导致案件走向偏差的是薛晴枫,因为我曾经参与,怕被连累,所以自己扣下了。”苏航说了一部分原因,心里对自己说:薛晴枫应该负责,为了余佩文的死。
陈之力前因后果想一遍,认为苏航的话有道理,也不禁感叹:“小苏,你不像以前了,那么有……”他说不出那个词,不愿意那么形容他心里曾经的天使。
“心计?”苏航笑着替他补充,“人在江湖啊,陈之力!”她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早就这样感叹。
然而事实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爱情,被逼得没有了退路。¤本¤作¤品¤由¤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收¤集¤整¤理¤
仍然是人在江湖。
“那么,交给我吧!”陈之力说。
“不可以。”苏航拒绝。
“为什么?”
“同样的原因。陈仓暗渡的话,将来我在业内名声会受影响;再者,这也算是所里的文件,不能私下交托;最重要的,这是唯一的一份。所以,我必须当着所里人的面交给你,好有个见证。”
“人在江湖?”陈之力笑着自觉地概括。
苏航笑笑,自顾自吃饭。
突然,他们都有些悲凉,属于二十多岁三十岁前夕的悲凉——那些放心交谈无所顾忌的青春岁月和交情,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
永远是这样沉闷冗长的会议,海量的数据核验,庞杂的法律条文对接引用求证,繁复的讨论和拍板流程——却每个人都不得不细致认真,因为事涉数额极其巨大,一旦操作失误,连带效应会叫许多人跟着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