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然细致地跟进着,用着中
英双语谨慎地向双方传达法律的援用依据,林雪莉则在一旁做即时评估和判断。
连续六个小时了,会议没有停过,连晚餐时间都被众人默契地放弃——所得越多的工作,必要时候的忍耐就越不可避免。
粤然觉得最难忍受的,是口袋里的手机间隔发出的震动,如果是来自于苏航,那么她错过许多了。
但是她不能兼顾,必须集中精力,否则回去见苏航的日子将更加遥遥无期。
晚上八点半,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一边收拾要保密的商业数据,粤然一边拿出手机来查看。所有未接来电都是一个名字“郁杰”。
郁杰?
那么,应该还是苏航!
粤然更加着急,但是又不能丢下材料不管,于是有些手忙脚乱。偏偏此时罗小丽凑上来,俏皮地说:“小粤姐,老P召唤,着急了?”
狠狠地瞪视,粤然几乎想掴这个人两下。“你还要不要脸?”她低沉的声音充满压迫感。“如果你的专业素质不够,可能我们法律组会要求换人!”时移事易,进入这个阶段,客户公司不可能更换她和林雪莉,但是罗小丽,是可替代品。
幽灵一样的纠缠终于暂时摆脱。
粤然耐下心来努力一番,终于抱着材料和电脑回了房。
什么也扔在一旁,她拨通了电话。
“粤然,你终于肯听电话。”郁杰觉得这一天太有意思,接连对同一对伴侣的两个人不满。
“她怎么样?”粤然的声音已经发抖。
“呵!你怎么知道是为她?”郁杰笑,这两个人的默契,倒叫人叹服,也恍然大悟,原来苏航早已打过预防针。
“郁杰,她怎么样!”粤然站在房间中央,觉得小小的手机是唯一的生命线,周围空空荡荡,模模糊糊,她焦急的声音显得那么细小。
“她很好。”郁杰不敢开玩笑了,她听出那种在暗处撕心裂肺的担忧牵挂,“她叫我对你说,好好工作,注意身体,等你回来,她会把事情经过告诉你。还有,一定要保重自己,不用担心她。”
电话两端的人同时都热泪盈眶。
要动用到郁杰来传话,她到底在面对什么样的调查!她提醒自己保重,那么她呢?这么地害怕自己冲动回去,冲动探听,是怎样贴身细微的调查?粤然觉得心脏仿佛被滚烫的油煮烧……苏航就是那只不管疼不顾伤还要打捞自己的手!
郁杰重复着苏航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感受到苏航无奈中急切的叮嘱和保护,体味着她和粤然之间那一种细弱又坚韧的默契联结、在艰涩的惶恐中一点甜蜜的相思依恋——当然,还有作为朋友对自己的信任。这份感动和妒嫉混杂的奇异感觉让她难过。
“她还在被隔离调查吗?”粤然问,声音依然焦急颤抖。
“没有被隔离,是自由的。”郁杰小心地斟酌字句,苏航不想粤然担心,她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一直都自由,还是刚刚自由?”粤然敏锐地提出问题。
“粤然,她说过,会亲自向你交代一切。”郁杰说。
粤然沉默,她希望知道更多细节和现状,同时又不能不尊重苏航的决定。但是郁杰的话语令她判断,事情非同小可。于是她退而求其次,转而经由细节探问:“她现在哪里?”
“一个房子里,到处是油彩和艺术半成品,里面有一个女人,她们睡同一张床。苏航告诉所有人,那是她的家。”郁杰细致地描绘,她仍然弄不清楚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个凌乱不堪的家又是什么组合,甚至,她感觉到自己明显的嫉妒,所以刺激粤然。
粤然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笑:“呵!我知道了,她的艺术家好朋友,高中同学。”她搬去明敏家?连家也不敢回?短暂的安定之后,粤然的心再次揪紧。
原来如此!“粤然,她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郁杰会意地笑,苏航所做的一切完美得连自己都对她误会至深。
粤然手撑着腰,控制着眼睛里灼热的酸涩不要提前决堤——她答应过她,只在她面前流泪。“我倒觉得,被她关在了门外。担心,忧虑,却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你,也只是她的一根管子,只透露她要透露的信息。”这是违心的抱怨吗?还是真切的哀伤?她自己也分不清。
郁杰第一次听见粤然带着哭腔充满隐忍的声音,第一次隐约觉得,她配得起她的幸运。“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你们特别的爱情。粤然,如果是你,选择也会是一样。好好工作,不要辜负她的情深意重。”
“郁杰,我一直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相信我。”粤然勉强地笑,因为听见郁杰教育自己。“她现在怎么样?事情很复杂吗?”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她虽然辛苦,但是有足够能力应对。”想起苏航摩斯密码一样的电话,她忍不住笑:“粤然,我终于十分明白你曾经说‘她的珍贵,不仅仅在于单纯。’是什么意思了。我后悔不下手了。”
粤然不禁在模糊泪眼中笑:“你离她远点儿!你得不到的!”
“呵!”郁杰对这威胁轻笑,“你在哪?”
“上海。”
“那你离得比我远,我可以趁虚而入。”
“完全没有可能。她的自我防御能力很强,尤其对我们的感情,说不定宰起你来会比我还狠。”
眼泪默默流下来,郁杰只能说:“很好,你们团聚之日,就是挨我宰的日子。”
……
梁听载着于安娜一路到了楼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苏航毕竟是个黄毛丫头,她要见于安娜干什么?自己一直对她没有丝毫怀疑,但是此刻她要求自己先于其他人知晓的是什么情况?
茫无头绪。
多年的经验告诉梁听,一个人心理上值得相信跟行动上能够被相信,往往是不能划等号的。于是,她决定更加谨慎。
“梁律师?”坐在车里一直很识相地没有问任何事情的于安娜,看见梁听停车以后的满面薄雪,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
“安娜,你有几部手机在身上?”梁听手还握着方向盘,冷冷地朝于安娜看去。
“两部……”于安娜不假思索地说,很快又后悔——她虽然是学会计的,但跟李作霖梁听这些人混久了,也有了些直觉。
果不其然——“拿出来,给我。”梁听手一伸,冷漠地命令。
“梁律师,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于安娜不肯轻易服从,但也不敢轻易翻脸。
“安娜,你不交手机出来,什么也不会知道。放心,我一向谨慎,你们都了解。”梁听语速加快,“安娜 ,李作霖还在等你的消息,不要浪费时间。”
于安娜把手机关机,交给了梁听,终于听到了揭盅的真相。
“苏航在楼上,她有事找你。”梁听说,然后把门牌号码告诉了于安娜。
还来不及对苏航找自己这件事情反应的于安娜就上了楼,很快又看见了更不能反应的事情——开门的苏航背后,站着一个制服整齐的警察。
彻底地机械,于安娜把手上梁听交给的民事案件卷宗递给苏航:“小苏,梁律师说你有案子的事情要交代……”
苏航看一眼于安娜,把卷宗推回去——那是她事先为躲避陈之力询问安排的幌子,现在用不着了。她把客人带进门,柔声说:“Anna,对不起,但是你是专管员,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案子不过是一个理由,用不上了。”她又看一眼陈之力。
陈之力了解地点头。
于安娜躲避着地上五彩缤纷得有些怪异的凌乱物体,跟随苏航坐到了沙发上,陈之力坐在了沙发另一头。
苏航进了房间,在明敏的注视下拿起夹有笔录的专业书籍,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把事情做得更谨慎一些。她拿出纸笔,约略地写了几句话,就拿着一起出去了。
于安娜一直谨慎地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注视苏航,和陌生的刑警。
“Anna,你看一下这份笔录。”苏航向于安娜出示笔录,却并不松手,也不让于安娜碰,只是拿好角度让她看。
陈之力也想看,但角度问题让他看不仔细,只明显地感觉到苏航所里来的美艳女人周身骤然冒出寒气。
于安娜脸色煞白,看向苏航的眼神写满不可置信和恐惧,嘴唇发抖,仍然沉默。
苏航忍着心里的百感交集,定定地注视于安娜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Anna,这是我给张自有家属做的笔录,那天只做了一份,唯一的这一份,所以,现在也只有这,唯一,的一份笔录。因为当时场面混乱,所以我忘了交给所里归档,所以,你可能没有见过。”说完这一段,苏航加快了语速,“现在,这位调查余佩文案件的陈之力警官要调取这份笔录作为证物和线索,所以,Anna,需要你作为所里的专管员交接和见证。”
除了目瞪口呆,于安娜给不出别的表情。
苏航跟着把她刚才写的一张纸拿出来,摊在两人面前说:“你们看一看,各自签了名,笔录陈警官就可以带走。”
陈之力定睛一看,是一张交接清单,说明了笔录的内容和记录人,交接人是于安娜,他自己是接收人,苏航倒成了见证人,他立刻变了脸,就要拒绝签名。
苏航在他开口之前先笑了:“陈之力,我只是要留个底,以策万全。但不签名的话,你什么都拿不走,你没有搜查证,不能强行从我家带走任何东西。等你文书办下来,她可能带走笔录,我就不保证能够交付笔录给你了。”
短暂的沉默。
陈之力考虑,签名也没什么,他的地位比于安娜有利,于是下了笔。
苏航把交接清单递给于安娜,等待。
“不许留下任何笔迹。”于安娜不禁佩服李作霖的先见之明,慢慢地恢复了笑容,轻轻说:“小苏,我不签。”
陈之力立刻问:“为什么?”他对于安娜说话的语气不比对苏航的天然亲切,而是凛然的威慑。
于安娜这才发现,由不得她。
提笔若有千斤重,于安娜始终觉得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和招引这事实的苏航,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我还有一部小灵通,还是可以先通知姐夫做准备……”
……
梁听交叉双臂,安静地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等待,无视上楼下楼的大叔大婶异样的打量眼光。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必须紧盯着一切可以紧盯的环节。昏暗的光线投射,令她觉得自己的身影分外孤单。
没有等待太久,她就看见了一出门就拿出小灵通准备拨打的于安娜。
“想干什么?”
梁听语调无波地问,一边慢慢地走向脸色煞白的漂亮女人,在她身边站定,轻轻地拿走了于安娜手上的小型通讯器材。“走吧。”她转身冷漠地下楼。
绝望地跟随着,于安娜几乎想流下眼泪。
“苏航说了什么?”梁听锁上车门,冷冷地问。
“梁律师,你把电话还我,让我通知姐夫吧,不然就全完了!”于安娜带着哭腔哀求。
梁听转脸看这熟悉的同事,奇怪她突然的失态。
“梁律师,真的一分钟都不能拖,我跟姐夫讲,你在旁边听,一样的!”
梁听把手机还给了于安娜,跟着,听见了一个让自己百感交集的事实。冷漠如她,也忍不住想仰天大笑三声来表达心里难以描述的感受,好容易忍住了,只是勾了勾嘴角。
李作霖阴柔的五官久经沙场的一张脸,却在那边皱成了破抹布,他叫于安娜把电话交给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