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与柔珂各怀心事,却无意赏花。一个如做贼心虚的小偷,垂首漫步。一个是液池钓鱼的叟翁,意不在酒。
许久,柔珂纤手拂过枝头雨露,蛾眉平缓柔和:“听说棠公子籍贯云州,我父王乃爱茶之人,云州普洱天下闻名。不知可否托你家中父母长辈或是姐妹兄弟,买些许茶饼送至京师?”
眉头微蹙,只一瞬又舒展开来,棠辞大方道:“这有何不可?我父亲母亲皆在云州城内居住,干些买卖营生,最熟络茶市不过。待我回家写封家书寄去,至多下个月此时,豫王爷便可品茗新鲜的茶香。”
“如此,便谢过棠公子了。”柔珂心中惊异于她竟如此不设防,自己三言两语地就把家世家底掏了出来说道,倒省却了再费尽心机打探,终究不是君子之道。
棠辞那边却如打碎了瓶瓶罐罐,五味杂陈。一半是为静慈安心,一半是为自己寒心,力求逼真地违心道:“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再者,我父亲久仰豫王大名,想来很是乐意我攀附结交。”
攀附结交?柔珂暗暗冷笑,殊不知父王如今不过是空设的虚架子罢了。
“我伯母因着某些事由,起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若是棠公子吃了些苦头,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棠辞闻言止步,脸上有些强忍下来残存的不快:“郡主此言差矣,静慈师父待我极好。我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想来她脾性必定不差,怎会是个难相与的人?”
言辞尚可作伪,语气当不得真,神色分明郁郁。
柔珂此刻才稍放下心来,淡笑说:“棠公子说的是,是我过虑了。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行回去罢。”
兵部尚书府。
“这不过是你的臆测,如何当得了真?”沈让临池垂钓,头戴斗笠,衣着布袍。
沈逸在旁欲言又止,须臾,垂下头来闷闷不乐:“若是大哥说与您听的,您还会这般作答么?”
沈让心知自己这个庶子少有英才,今又金榜题名,却苦于嫡庶之分,无论旁人相待或是街坊口传,每每显得落于自己嫡长子之后,是以心中郁郁不得志。
睁开眼来,眸色和缓几分:“德宗年间出了个名垂青史的女尚书,后来虽按律法斩首示众,民间以杂剧评书话本的形式统统将她冒死救父的事迹传开。荒唐仿效者屡禁不止,女子中又常有英姿飒爽之人叫人无法分辨。后来孝宗康乐三年,礼部商议呈书启奏,便在乡试、会试内设了主事,遇上秀美男子令人起疑者,请去隔间脱衣验身。你若有此怀疑,不妨将今年会试的主事请来询问一番。”
沈逸早有此心,不过他官职微小不敢妄动,此刻得了父亲的首肯,立时命人去传唤主事。
那主事年届不惑,生着一把山羊胡子,唤作丁永昌。
“脱衣验身的举人不少,不知公子和大人问的是哪一位?”
沈让仍旧阖目垂钓,充耳不闻。
沈逸眉宇间满是不耐:“棠辞与陆禾。”
一位是越位任六品修撰的补录探花,一位是名正言顺殿试钦点的榜眼,俱不是小人物。丁永昌脸色变了几分,惶恐道:“棠大人与陆大人都是正正经经的男子,无半分虚假。”
“当真?”沈逸挑眉怒问。
丁永昌缩了缩肩膀,面带惧色:“千真万确。那命根子硬挺着呢,两位大人是有福之人。”
沈逸冷哼一声,眼神狠厉:“你莫不是收了谁的贿赂?”
沈让睁开双眼,不怒自威:“逸儿。丁主事既然已如此说了,你不该咄咄相逼。棠辞与陆禾为父皆看过几眼,并无不妥之处。”
“可是父亲,那陆禾倒也罢了。棠辞行迹诡异乖戾,又生得精致跟个女人似的,若她真是个女子,入朝为官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沈让侧目看他,直看到他心虚得低下头来,方说道:“照你所说,置潘安宋玉何处?男子生得秀气就是罪过了?你已年纪不小,妻子怀孕在身尚且三天两头往外跑,入翰林本是长见识扩视野的好事,怎地你反倒心胸狭隘起来?”
得了沈让的眼神,丁永昌忙告退出府,不参与父亲教子的家事。
拐至巷角,回望无人,他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气,额上布满汗液,双腿轻颤。
晚间,碧云寺不供给客人留宿。
用过晚饭后,棠辞与柔珂向静慈双双告辞,依依惜别。
行至寺门前,棠辞正要牵马跨上,柔珂径直走近,温言邀请:“今夜无月色当空,山野道路崎岖不平。棠公子还是与我同坐马车回城罢。”
望了望薄雾笼罩的前路,又看向眼前气势凛人的柔珂,棠辞只觉得自己宁愿摔个狗屎坑,拱手回绝:“这怎好意思?我与郡主不过萍水相逢,郡主清白之身,我不敢亲近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