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来人,掌柜迎上来,神色为难道:“冯大夫,那位夫人她……”
“多谢万掌柜照抚,我朋友的吃酒这些银两可足够?”
“唉,不必,已付过了。”他抚下冯素贞递过来的手。
望去,林景年正笑盈盈地朝这边招手。
“那位夫人心情似乎不太好,冯大夫可要多加关心。”
冯素贞朝掌柜颔首示意,便匆匆过去。
“我先说啊,”来者脸色肃然看着吓人,林景年寒毛立起,举双手做投降状,“可是公主自己找我喝酒的,不是我灌的她。”
“我知道。”
入眼,那眉,那眼,那妆,皆染着泽泽水色,浓浓颜酡,堪得纠缠,虽正阖眼安寐,看着却煞是委屈。
偏这时清风穿堂过膝,广袖逸飞,连那发梢也似粘连了酒气,飘飘摇摇,破去胭脂,掩上霞容。
似那般——花无人带,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颓然不顾一切的模样,深深的,冯素贞凝视半晌,一些不可名状的苦涩玩意儿便如狼烟入侵,顺着咽喉,芒刺一般入了她心口,堙窒得很。
她只无处抵挡,松去紧抿的唇,遂仰头饮下了桌上剩余的那半杯苦酒,一股灼热穿肠而过,未及消退,便启唇道:
“林大人先回去吧。”
她的声音亦如她脸色一般沉郁,闻着声儿,林景年相继瞟觑一眼桌上的醉人儿,与一旁神色复杂晦暗的女子,迟疑半晌,耸肩离开了这是非地。
感情这回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一外人总归是不好c-h-a手过问的,什么不平,什么愤懑,都是惘然。
话虽如此,刚一踏出门槛,她便又顿了足,顺着那浓醇的味道回身望去,却是看见冯素珍瘦削的背影,与天香相向而坐,执壶,盛满一杯,再将其饮下。
她那时是何表情,林景年无从知晓,其中缘由,更是不知,却觉心中宽慰不少,踏着瑟瑟夜风,漫漫走着。
第10章 总相思
(一)
夜寒时,轩窗深闭,酒气恣意飘散,缠人得紧。
只阒然一隅,偏称得若空谷深幽,由她伏卧期间,望眼前伊人朱颜酡些,似醒非醒。伸以指腹,却似天边流云,无以触及。
真恍然如梦,深陷而不自知。
“跳梁小丑……”
这几字,今晌午,天香曾念起过。
那时,她的表情似春暮的花,带着些惨烈的温柔,映她眼瞳中,却是刺目得很,直视而去,便似一记鞭子抽打在胸口。
伤了自己。
如何……
才算得是相思?
犹记得彼时,是她入了桃李年华的第五日,披襟散发于镜前,她如此叩问自己。
漫漫岁月长,她初次起了这般疑问。
却是无果。
正葭月,寒气猖獗,约莫亥时辰,帘外细雨正轻着点芭蕉。
那细碎的声响如木鱼声声,入心门,便叫她无处逃匿。余音绕梁,且幽且深,难驱难赶,囚她于无形处。心中堙郁,却是不得疏通。
什么蕙质兰心,什么饱腹万言,通通不过Cao芥而已。一介庶人,有这状元之才又如何?她偏向来蒙昧,即便累年而过,却仍是不懂。
不懂相思与思念之间,到底该作何区分?
记忆犹新,那一年冬天赶得早,未至初阳岁,便零零碎碎落起了雪絮。顶着江风,飞飞扬扬,在她头顶盘旋,直至落到她肩上,便一点不留,皆化成了雨水,刺骨得很。
而她,折纤腰以微步,行道其间,寻着,找着。若恰这时旁人问起,便只敷衍笑笑,不作答。
亦如坊间所书那愚人。
想不通原由,说不清何故,那般痴傻,连心之所向为何物也分不清明。
其中始末,皆因几日前她的诞辰缘起——
许是习武之人的警惕心x_ing作祟,一早,她便隐隐发觉暗处似是有双眼睛正窥看而来,一到夜里更是不自在。远目鳞次栉比的轩榭而去,是不远处客栈的一间旅屋。
也不知是何缘故,没等细看,那窗便匆匆锁去,黑影闪过,等了许久,再不见动静。
那小小一间居所于客栈最偏侧的角落,坐南朝北,二层,临江,稍有烛灯飘摇,在清冬稀零的光亮间,便显得尤为醒目。
一位于年末落脚妙州的旅人?
竟避着窗明几净的屋舍不选,偏要入住一处潮且晦暗的居所?
几经思量,已是更深露重,湖面残雾缭绕,如烟般浓。弥漫间,逐渐失了楼台,却也令她如堕烟海,深陷其中,无以自制。
似远处战鼓雷动,甚嚣尘上,循序渐进。
何故?
不知。
只浮现一莫名的情绪,纠缠她心上,掐着她咽喉,不由便觉喘息困难,心悸异常。
……
“确是来了这么一位公子,指明要那间客房,江湖打扮,只身一人,还牵一黑驴。”
“掌柜可知她今日何在?”
“方才见她匆匆上楼,现正屋里吧。”
……
寻上去?
心中思忖,遂摇头。
她既不愿露面,又何必勉强。
客栈外,徘徊庭树下,良久,却终是没能将那一步迈出去。
尘世仓皇,似苍狗浮云。
弹指间,或遽然一日,那人便会携一良人与孩提再次前来妙州,与她相会一面……
也未可知……
……
人在时,不敢见。
已楼空,却又牵肠挂肚。
这般作为,实在可笑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