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半掩,视线灼灼,天香讪讪收回沾了些粉在指尖的手,轻答道:
“……记得。”
昔时今日,是她与冯素贞成亲的日子。
犹记得悬灯结彩,繁弦急管,夭桃秾李年华,凤冠霞披着身,正是豆蔻梢头三月末,与一异心人,结一处荒唐婚。
她如此念兹在兹那日不忘,怎能不记得?
“都过去这么久了,”天香忸怩貌,避那人视线不见,颔首,漫不经心倒一碗清茶,小呷一口,淡然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一遭来?”
“无事,只是顿忆往事,稍有些感慨罢了。”
天香明眸微阖,藏夭夭花色间,冯素贞见其规避,收去了咄咄视线,落花上,宛然浅笑。
“若按照平常夫妻的说法,该是叫花果婚吧。”
“不清楚,或许是吧……”
“因而,我做了个香囊,不知公主可愿意收下敝人这薄礼?”
香囊递到了眼前,天香小心瞥一眼它,再凝一眼对面人意气风发之姿,霎时愣了神。
白齿青眉,半浸金阳,翩翩如冠玉模样。她不由深望,便吹来了绯云,在她颊边,不深不浅浮着。
“这是你亲手做的?”
“我这针线功夫荒废不少,不似街边贩的精致,还望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香囊这玩意儿,她稍有些印象。年少江湖中,她时常在桥下或是船上,七夕或是上巳,见几几绿女红男以其做礼。
什么情爱,什么相思,那时她皆是不懂,只躲在树上,当是一出扭扭捏捏的好戏,笑笑便作罢。
而今,自己竟成了这戏中的当事人,还是与昔日那一异心人。
“这……”天香迟疑伸了手,再一思量又将其收回。
“如何?不喜欢么?”
“你这……”她欲言又止,“你我并不是夫妻,这送我不合适……”
余光瞥见,那人手落下了,微微收回,遂而低语传来:“话虽如此……”
“什么花果婚,该是以后你同乌鸦嘴过的好些。”
天香捧杯,呷着微苦的清茶,嗫嗫回驳,当是淡然处之,几句推辞下来,也不知哪来的怨,涩然从言语间透出来。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冯素贞轻笑,缄默半晌,又将香囊递到了她眼下,“若是只当作梳子的回礼,可愿意收下?”
天香怔怔看她执拗模样,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回礼?她那梳子可是送她成亲的赠礼,而她这算什么?是祝福她早日成亲?还是那什么花果婚纪念日的礼物?
这哪能说得通?
“看来我这薄礼确是寒酸了些,公主实在不喜欢我便不勉强了……”
嚇,这话更是难听!
“不不不,一点也不含酸,谢谢,我很喜欢。”
那荷包,天香终是收下了。握在手里,细细端详,凑近息下嗅嗅,闻见极淡的杏花香,夹杂着皂角的气味。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对面人映着花枝,笑得粲然, “杏花的季节快要结束了,将它留在香囊之中,也不必感到惋惜。”
天香知晓她这是反驳昨日她那套“枝头花折不得的”理论,正欲回驳,笃笃敲门声将其打断。
“别笑了冯大夫,外头来病人了。”她揶揄道。
“粥和菜都在锅里,别忘了吃。”
她匆匆赶去,里堂天香望其背影正游刃有余,翩翩衣袂迎风起,怎那般爽朗清举,天质自然。
近日,那人给她的感觉很是怪异。
许是因为自己心境变化的缘故,她总觉得冯素贞较之前变了许多,举手投足似带了一股子勾人的风流公子姿态,连那眼神也带了咄咄侵欲之势,压到她心上,让她即是悸动又是不安。
谁知道呢?
又许只是因为——心不使焉,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这简单的道理罢了。
是她想得多了。
(二)
淡淡熏风过庭轩。
一泓流水,几竿修竹,池亭畔,数数垂髫其间闹。阒然一隅,虽陋,且静,尚不乏书香雅致。再挂一方门匾,也算是学舍一处。
天香倚栏,咬去一口甘蔗,粗粗扫却一眼周遭,观其尚且清闲,却仍浅薄愁云微笼眉间,迟迟未及消褪。
追其原由,偏又是——情深不寿——那一揽子琐碎之事。
廊道尽头,杜鹃啼处,是那人半隐墙后的侧脸。
天香将视线追寻而去。
冯素贞正身姿凛凛立转角处,面向之人虽因视线无法探及,却也知晓除了李兆廷那乌鸦嘴,别无他人。
“今有一要事需与兆廷商榷,得去一趟书院。”
今晌午,见那人正欲外出貌,天香上前询问,便听那人如此回答。
他们所谈何事自然是与自己无关的,以她现这立场,半点询问的念头也是不该抱有的。
可这身和心却一点不受控。
又许是因为那人眉宇间的坦荡之气吧。于公于私,谈及良人竟一点没有赧然羞容,便翩然勾起了她心中的好奇心x_ing。
如何说呢?虽是惭愧,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她的的确确是有些庆幸的。庆幸那人没将那怀春的情绪表现在自己面前,又抑或庆幸那人似那般理智也好。扭扭捏捏,在那人询问是否一同前往时,她不光毫不迟疑点头应了声,还从庭院最偏侧晃晃荡荡到了这儿——
一处不近不远,能将其神情举止皆一一目睹的一隅。
然而,其间却宛若隔着一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