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我不吃亏!一点也不吃亏!”
这才几日,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奔放?
“你将衣服穿好了,可千万别脱!”
她再三嘱咐,直至那人点了头才罢手。
略是有些自不在,天香轻咳一声,手儿抓着两侧的褥子,小腿交叠,将视线移去,左右游离,不觉浮想联翩,似不经意问道:
“平时见你木讷保守得很,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几日,我考虑了许多。”
冯素贞轻且肃的念白入耳,“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不想到你离去那日,再后悔——
为何那日没将结解开?虚度了所剩的时光。”
那正色模样,似是有什么重大之事需交待一般,勾起了天香的好奇心x_ing,窥看几眼,恰是对上了那人的视线,便又匆匆躲去,小腿晃荡,看似散漫,却是听得专注。
“我早该清楚,当下的快意与虚妄的自尊,孰轻孰重。”
“我不懂你话中意思……”嗫喏低语道。
“我虽不似林公子有趣,这儿的住处也不如客栈舒适,但我愿为你调素琴,颂诗经。”
冯素贞脉脉道。
温软的手掌覆上了天香的手背,微微加以施力,将其包裹进手心里,便似温流层层入侵,五脏六腑,直达心口,拂去深处的尘土,随即将她那非分之想重新挖出,崭新置于日光下,无处藏匿。
月半明时,楼下这时正打更人行过,锣鼓之声浩浩荡荡进了屋中,一下一下,似敲在她心上。
听耳畔鼓声四起,如惊鹿乱撞,久难平息。
“世事短如春梦,只这廿余日,你难道还不愿留在我身边?”
沉默良久,她终是痴痴应了声:“愿意。”
望去,那人眉目神情皆是幽深,直直注视着,便似生出了一道枷锁,牵着她的视线,似这万千世界,只她二人。
一瞬,什么纲理伦常,什么祖宗法度,皆若浮云散去一般。
只是不知,这般承诺她如何承受得起……
灯将灭,疏帘低放,一寸y-in影笼下,冯素贞俯身于她上方,披襟散发,偶有青丝搔过脖间,便依稀闻见兰麝余香,在她息下闹起了纷乱。
月照纱窗,见那人扯过些她身后的被褥,笑言道:
“我脸上可是有异物?怎么这般认真看我?”
“啊?也没什么。”
与冯素贞相识的这些年,这般不见文人傲骨,低姿态又过分坦诚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着。
当下心花怒放不假。
余后,等那片刻的欣喜散去,细细斟酌其字字句句,皆像是将她引去桃花源深处一般。
如一揽镜花水月在怀,虚虚实实,哪还分得清。
可她偏不是甘愿为其虚物所欺之人。
“如何?”
她半卧半坐撑在那道,云鬓半掩,慵似无骨,盈盈笑语道。
“虽你我情同姐妹不假,但……”
冯素贞那风流模样看直了天香,喉间稍一起伏,她暗暗咽唾,颔首低眉,躲去些,“你刚才那番话实在是引人误会……”
“……姐妹?”
一刹,她的表情似是僵住了,顿了半晌,方才反问。
天香细细观察,却仍是看不明白,只隐隐觉得紧张,若问她为何,她答不上来。
“有何不对么?”
“不……
并无不对。”
冯素贞掖掖被角,与她并肩卧下。
“睡吧。”
她的笑意分明是散去了,一点点酸涩。
为及捕捉,屋内的灯便灭了。
黑暗中,天香仍睁着铜铃般的眼睛,呆望着月色中床梁,等着在哪儿迷了路的睡意赶紧来寻她。
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16章 赧然于窃
(一)
今一早,待天香下了楼,那立于长颈玉净瓶之中一两枝的红杏引去了她所有的注意。
“这红杏……”
“早上遇见高姑娘,便讨要了几株。”
她痴立那儿半晌,方才踏着木阶款款下来,坐去方桌东侧位置,托腮,盈望其裁剪冰绡,艳溢香融之姿,以指腹触及,久久瞑视,不得回神。
案柜后,冯素贞正搦管研朱,闻见声响,却望一眼里堂那抹妃色身影,娓娓道,“杏花又称及第花。
四年前,我便是迎着这芳华进京科考……”
阶外莺燕闹市,那人却仍道得缓且静,似温水一般。
只简短几字,翩然吐露,入了后人耳畔,便似叙了一道长且涩的话本,或哀或苦,牵引许多杂思,遂将天香心中万语千言皆吞没了去。便只听她续言,不道半句。
“……一路北上,去到了那皇城里。”
她稍一顿,“去到了你那儿。”
往事如烟过。
年少时候,她只恨世道不平,怀满腔怨与不甘闯入了宫墙深处。不曾深想,一朝途穷不慎,万般不得回头——这般道理。
几遭风雨下来,过往梦华便化作蜃楼,远去天边,触之不及。
花开花谢直至今日,那蜃楼却仍似霸占着她的某些东西不甚奉还,留她肉身在这处,着一身妇人装,枉然度日。
白驹过隙几载,说道世事如此,造化弄人,毫不为过。
“今天是何日子?公主可记得?”
说着,便闻见其信步而来的脚步声,天香视线寻去,那人款款于她相向位置落座,隔一斛春红,径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