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洒脱,愿抛纲弃常,亦如林景年自由,却难一蹴而就,抽钉拔楔。
几多原由混杂,不免惹得她心绪烦乱。索x_ing挽发高梳起,换一身青衫儒袍,整衣敛容,款步行道廊中,心中忖量着李兆廷留下的小小竹信——
【顺水推舟】
是张绍民的字迹。
许是其影卫所留,结合昨日【反客为主】的密信,大抵猜到是得了线索。
隐隐有所察觉,自前两日游湖一则后,除其影卫,暗处确是稍多了些s_ao动。
耗了这几时日,再无进展真该妄为能臣了。想着,便轻笑了声。
不远处,是天香与一小小身体相依偎的风景,远目而去,不由驻足了半晌,遂嘴角漾笑,阔步行去。
池边青石之上,天香于小安乐一旁落座,神色略显异样。
一日朝晨,她正游哉闲哉倚桌上,啃着甘蔗,高架着二郎腿,目送冯素贞携小安乐二人去了书院,再只身一人风尘仆仆回到药铺,收伞,掸尘,进屋里,提一桑皮纸包裹的吃食,径直向她走来。
“以你这一身才学,用得着让那么小的女娃娃挤着位置,去听乌鸦嘴的课?”
听她微词,后者文邹邹笑答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然则得以知者。”
“其二,”冯素贞边说着,边扯去细绳,取一小格绿豆糕递到她眼前,续言,“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实在虚掷年华。”
“这是说的你自己吧。” 天香睨她一眼云淡风轻之姿,讪讪接过吃食,若明若暗地揶揄。
“我自然是希望她如公主一般,心如明镜,爱憎分明。”
那人盈盈欲笑模样,说罢便轻拂衣衽,起身去了案台后。
“我可受不起。”她忸怩地低念一声。
“若她是真的不愿去书院,我也无从勉强。”
冯素贞若风般轻的言语油然在耳。
天香侧脸瞥一眼身旁孩提睁着双泪水盈溢的眸子,稍落下些,便忿忿擦去,不露声,甚至没半句抽噎。
实在是倔强得很呐。
方才她是见到了些,小孩是与那边几位男孩其了争执,估摸着是被几句伤人的话激起了心中的委屈。
天香挪着位置靠近些,以手肘碰碰她的肩膀,“小孩,你怎么了?”
“……”她不答,躲去些,咬着下唇,为忍住那些眼泪,小脸憋得通红。
看在一旁天香眼里,不免触到心中柔软处,便将小安乐揽进怀里,轻抚后背,示以安慰。
这样一个执拗又坚强的孩子,偏又不愿放下心中芥蒂,坦诚相待身边之人。只她这个年纪,孑然一身,依靠一位无亲无故的长辈,如履薄冰般过着每一日,确实是令人心疼。
渐渐,细小的哭声闷闷地从怀里传来,天香手臂紧了紧,轻叹一声。
一个大憋屈带出一个小憋屈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说到头,还是得怪冯素贞那个木头,只顾得三餐起居和学识能叫照顾么?一点不知道哄小孩开心,说什么“心有余而力不足”,都是屁话。
风起风落几许,不知何时,怀中的人儿已是静了,只浅浅的吐纳之声传来,身儿微有起伏。
天香停了背上抚拍的手,低看一眼,正欲抱起进里屋去,免得受凉,却是听见了一声轻唤。
“天香。”
回身望去,不由便看得痴了。
既而,几多乱如麻的思绪拽着她沉进了或云或海的一处。
浮浮沉沉,似梦非梦。
(二)
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以前了,只记得有那么一段时光,夸赞那人如何如何俊眉修眼,如何如何天人之姿的话语不绝于耳。宫里,但凡遇见位王公贵族之女,也不管是否厘降,皆掩唇浅笑,艳羡模样不言而喻。
听得烦了,也不管所见之人交情深浅,便板脸不言,稍作威吓,听不得下文半句。
彼时,她尚不能明晰只这么一位傲骨脾x_ing皆这般泥古不化,似女子弱柳扶风的书呆子究竟是哪处迷得她们连矜持为何物都分不清明了。更看不懂那人与人之间所谓审美,竟这天差地别。
后来,是何时发生了变化呢?
记得是从江湖中回来后的几日吧。
正是巡狩的日子,那时父皇身体已大不如前,便也从简办了,不似往日隆重,偏还簇拥各乌衣子弟,更是乏味。
想来那一趟秋狝之行本该是兴致无几的,却在那人从马蹄下救起自己的一刻起,骤然生出了些异样的悸动。
初次,她见着了环绕那人周身的光华。
一袭绯色戎服着身,玉冠束发,佩剑在腰,于白马紫金鞍之上,缰绳高提起,一声啸鸣穿空,那匹方才似脱缰的烈马终是温顺了些。
周遭混乱得很,她眼中却只容得下那人英姿飒爽鞍马尘的模样。
逆着光,在脑后众人的欢呼声中,手下稍作施力,将自己带到她身前的鞍上去。
那般姿态,确是如皇妹所说:
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
且成了她心口一粒滚烫的朱砂痣,久久难以忘怀。
来而复往这几趟妙州则更甚。
也难怪,这妙州妇人冯素贞与那时的驸马冯绍明总归是不一样的。
虽同灵同魂,却是天差地别。
无论冯素贞如何貌美,在她身上,天香却实在找不到那曾令她心驰神往,专属于她的驸马的意气风发,以及那周身不散的光华。
檐马韵,惊醒客梦,破了清思。
流光一瞬,亦如眼前,她凛凛之姿。
立于几尺之外花败处,尚一身青白儒袍,一手执袂于身前,束发玉带迎春风,眉目矜而含笑,微扬起,见其痴然出神,便阔然移步而去,到天香跟前。
她熟稔抱过其怀里幼童至臂弯中,笑问道:
“怎这般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