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天香直愣愣盯着她瞧,犹疑唤道。
“如何?”
“你怎么这打扮?”
“很奇怪么?”
冯素贞哭笑不得,紧了紧怀中孩童,朝课堂方向走去,一旁天香便也跟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恍惚着仍没回过神。
“也不是,太久没见着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呢。”
虽知晓不该,她却仍是不由地生出些愤懑,愤懑那人竟愿只守着她所谓的幸福,蜕成这般泯然众人,便以为岁月已将那些珍贵的玩意儿统统都埋葬了,今儿竟再次将其目睹了,确是出乎意料。
“先生托我代一堂课,着一身妇人装实在不妥,便换了夫子的常服。”
天香了然地点头,踏着青石板路,与她并肩走这一道。款步漫行间,倏然闻得一声鸟鸣,便点点泛起了似梦非梦之感,萦绕心上,甚不知今夕何夕。
与一良人,携一孩提,走一处那般冗长的路。
此情此景,亦如她曾经幻想而过的短梦——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恰这时,钟声从某处角落传了来,继而在整个书院上空回荡。
天香应声寻去,亭子里站着位姑娘,正以犍稚敲击木铎。随之,四处散乱的孩童便朝一处跑去。
那儿站的是高姑娘,听闻冯素贞话语,似是常到这儿帮忙做些琐碎的工作。
“唔……”怀中孩童惺然转醒,在那人臂弯间稍作挣扎,迷迷蒙蒙瞧见了眼前人,却是愣了一晌,糯糯道:
“冯姨?”
“醒了?”
见其点了头,冯素贞俯身将她放到地上,而那孩子也不言不语,只转身欲朝课堂方向跑去。
她们之间似是有些什么默契一般,一旁天香看不太懂,稍急了眼,蹲下身,轻声将其叫住,拉到身边来。
“慢些跑,别摔了。”她边擦去小安乐嘴边哈喇印子,正正衣襟,边温言嘱咐道。
那小小身影远去,天香远远看着,方才迈步子走去,直至那人进到了堂里。
朗朗书声传来,天香戛然止步,找来椅子坐课堂后方,望这一室活色生香。
“我基本能想到那孩子以后是个什么x_ing格了。”她撇一眼堂上那人淡然模样,无耐叹一声。
冯素贞给的关怀以及所有的考虑都太过隐晦理x_ing,这么小一个孩子哪里会懂。玩伴鲜少,家里这位还这般少言寡语。
成长在这环境之中,该是有多无趣,实在令人堪忧啊。
第18章 白日梦
(一)
庭院花坞一隅,芳非菩提树下,鸳侣一双,皆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正艳阳天,引颈望去,那乱红从她眉眼之间飞过了秋千去。
是何年月已辨不清明,稍见膝下的鹅黄罗裙肆意起,耳边生风,发梢乱舞,随身后一掌之力,身儿高扬起,落下,再扬起,再落下,长此以往,便若化作凤翎一般,跃天空之上,直至触到似水般清的那蔚蓝。
宫墙之中,却是那般快活!
恰这时墙花轻摇,惊起黄鹂一树,扑朔飞到那九重天上,渐行渐远,再不见其踪影。
似水流年,转瞬,花败花落,燕去燕来,已是暮秋。
闲院秋千,又还拆了,小小一方天地,莺莺燕燕满树,无人踏足。
耳边哀泣之声渐浓,破了日光,到了狱下。
正灯色幽弱,声声瑶琴从门的那一头传来,若同泣血。
而她,跪伏门外,却是看不太清,只氤氲朦胧间,见一素衣女子正膝上琴横,指下风生,潇洒弄清声,凄凄切切,听得人肝肠寸断。
那段时间,宫中恨事接二连三,死了许多人,亲近的,不亲近的,可善的,可怨的,皆是数得上来。而后来,她的父皇也咽了最后一口气,驾鹤西游去。
到了最后,却连昔日她的驸马也受着牢狱之灾,躲不过去死劫。
镜前,桃儿杏儿服侍她尚了一身缟素,随午门上钟鼓鸣,悠远之声传来,白绫装饰了整座公主驸,里里外外,一处不落。
随后,是几天的斋戒。
渐渐,境况逼迫着她学会了安静,将那荤腥、那甘蔗皆是荒废了去,甚连盎意粗鲁也不放过。端出几分公主姿态,不言不语望着何处,也无管是否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
府内,无人敢大声言语,映衬这上上下下的皑皑清冷色的,便由她生出了些好似自己才是那踏上黄泉的未亡人一般。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过了几日,若梦浮生般,且还是一场尤其恶劣的长梦。也由不住心往哪儿处走,回了神,正是夜半,眼前已是久无人烟的驸马府。
不过这些时日,竟荒败得这般模样。
心中思忖着,便不由抽息了声,盈盈泪水上涌,片刻留下两行清泪。也不擦去,只携一盏灯火,提袂入户,信步其中。
最后,顿足在了一片颓败深处的那棵菩提树下。
良人笑魇依稀浮现眸中,似往昔从未流逝一般。或在她不曾知晓的一处,避着所有的憾事,仍是过着那平淡却幸福的日子,无伤无痛,安之若素,直至晚年。
她久久凝视,踱步过去,微颤伸以指腹,由绳索探到蹬板,触着木纹反复摩挲。再坐上几坐,一恍,已是天明。
吵闹声入耳,惺忪睁眼,是桃儿杏儿携几侍卫来找她了。见那两丫头焦急模样,她轻笑几声,将其中原由不痛不痒地带过,稍作慰藉。
七日的斋戒过了。
到了行刑日。
后面的故事却愈发地模糊了,只稍见得身旁景致随鞍马颠簸。
她正停蹄地赶去某一处。
再到后来,眼前便只剩了白茫茫一片,雪花似的,落到那二人的欢声笑语上,虽彻底覆没了,却又好似还能看见些什么,若隐若现,似真似假。
随那二人暧昧软语,相依相偎,见着是何等欢乐,画面却变得愈发混乱扭曲,如周遭天地倾覆挤压而来,窒闷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