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那人脸色如何,她是一点也不想知晓,甚恐避之不及,却仍不由心地窥了一眼去,便匆匆收回,将视线落在她手中小小的杯盏中。
那清苦茶面微颤,亦如那人神色,起了波澜,随之褪去了,看着仍是僵滞。
若是出了唠什子意外,冯素贞该如何?以那人的x_ing子,最坏的打算,该是寡妇吧。
人总归是自私的,即便剔透如白玉,但凡青天白日,皆有其y-in影留下,只稍稍换个视角,便会暴露无疑。
圣人尚如此,何况她不过一介凡人而已。虽心中明了,李兆廷如今不过Cao民而已,他的命对于暗处的那些耳目来说早已没了价值,也没了任何取之x_ing命的理由。
当下,她却恨不得那偷去了她心爱之物的恶人就这么永远消失罢,如此,她也就有了稀微的,可以将她占为己有的勇气,及一点可能x_ing。
这般念头,愈是找寻,便愈是强烈,似青萍滋长,每踏足一步,既蔓延一处。
直至最后在刘倩的墓前找到了他,仍是难以消除。
那时,天已彻底暗了,竹林深处,烛灯之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那人已是烂醉,抱着一小坛酒,依靠着简陋的墓碑,酣睡如泥。
刘倩的墓埋在京城之中,而眼前这坟中不过一些遗物而已,如此微薄的依托竟一点也敌不过眼前的将娶之人。
只这么一位无胆无谋的书生,谁能想到,她那举世无双的女驸马却要成了他的妾,偏还给不了她该有的庇佑。说道两情相悦,如今看来,连全心全意的爱都是虚妄的。
而她堂堂天下的长公主,能做的竟只有祝福而已。
瞥一眼地上那人委屈又没出息的模样,天香并无半句冷嘲热讽,看着眼前冯素贞僵直的背影,反倒衬得自己如何苦涩,如何卑微,连那一步也不敢跨去,茕茕孑立,藏其y-in影后,看不见,便权当那人面色依旧,风平浪静,骗自己一遭,好图个痛快。
一路上,她半句话语也未言说,只沉默跟着人群,随着点点红烛,穿过长而窄的小道,寻到竹林深处的人家去。
大家也只默认她二人是吵架了,并未多问其中缘由,待安置妥当了,遂与冯素贞及其父道别,打算回城里去。
竹门口,那人静静立在阶前青灯下,虽晦暗不明,却更映衬得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里面波涛汹涌,却又何等沉寂。
眼眸低垂,眉梢微拧,看着她,等他人都上到了马上,只剩了她一人立那儿,僵持许久,却仍迟迟未开口。
方转身,身后人却几步追上来,踏上簌簌的碎叶,捉住她手腕。
却望而去,正听闻她唇中吐露“天香”二字,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你若不想留在这儿照顾乌鸦嘴,便同我一起走,可好?”
半亭清风迎面,拂起了少女的青丝发梢。
烛影摇红间,这一句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她终是说出了口。
第20章 易成伤
(一)
最后,那人终究是应了她的话,同她一道回了城里。
几日后听闻林景年的后话,似那时张绍民脸色是难看得很的。
“……在门口拉拉扯扯,含情脉脉,搞得跟要永别了似的,也无怪张大人会控制不住表情了。”这是她的原话,可天香却听得懵懵懂懂,难理清其话中的意思。
马车上,那人面色依旧,在且还算作宽敞的里间内紧依着她,天香几番打量,虽并未从其眉宇间察觉一点苦涩,心中却仍是不痛快。
她自视看穿了那人的逞强与心中哀嗟,得到了这片刻的胜利又如何,却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窗外望去,盏盏风灯摇曳,忽明忽暗,若冥府的引路的残魂,蜿蜒穿梭在竹林簌簌的声响中,摇摇晃晃,颠颠簸簸,不知尽头何处。
车轮缓缓碾过尘土,直至街市的光亮映入眼帘,方才回到人间。
已时辰不早了,尚惦记安乐那孩子何时睡醒来,便取消了张绍民原本定在城中繁华处的酒筵,在药铺近处寻了间窗明几净的小客栈,简单进几口哺食。
可即便山珍海味摆眼前,现时她也早没了往日兴致,小酌几杯清酒,遂佯装不胜酒力,伏卧桌上打着瞌睡假寐。
这一趟妙州行,本就为他二人成婚而来,可她却贪心得很,小小的一点希翼也成长得惊人,时间越是流逝,她的心便越是躁动不平,总盼着能从那人身上得到些什么。
一些给不了别人,却唯独只属于她的东西。
耳边,酒桌上闲谈之声絮絮绵长,阖着眼,催促着她入眠。
于今日之事,张绍民与林景年二人因顾及冯素贞颜面,只避重就轻念去几句碎语,便将话锋落到过往宫中的趣事上,蹩脚得当作对那人的宽慰,几句侃笑下来,酒气弥散,也都醉了七八分。
而后,不知过去了多久,肩上稍重了些,薄薄一件外衣散去许多了寒意,耳边只依稀是那人与张绍民低沉的声线,林景年是睡了还是回了客栈尚不知晓。听闻夹杂一点酒杯轻碰的音韵,在她耳目之上如飞鸿渐行远去,直至无影无踪,不得入耳,便似梦中人呓语,难辨真假……
冷清清夜暝时候,几多侍卫守着胥余空寂的客栈,早早只剩了他们一桌客人,静得很,甚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
张绍民引颈利落饮下一杯苦酒,连眼也变得迷蒙了,环顾四座,遂将视线落在对面少女沉谧的睡颜中,深深盈望一眼,方抬头,却是对上了少女身旁那人的墨眸,微醺模样,尚带点不易察觉的厉色。
僵持须臾,收回了还未及伸去的指尖,喑嗟轻笑一声,再倒满一杯,饮尽。
“冯素贞,你可知道……”他重重掷酒杯到案上,敛尽了和颜悦色与先前的几分温情,字字皆念得深重。
“这世上,你是我最嫉妒的人!”
“只因时运不济!你便占尽了我想要的一切!”
说罢,他眼眶已泛了红,忿然狞目,将颓态尽露无疑,一旁听闻之人却无半点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