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榻边,高似云懵了住,左右瞧瞧,身后暗房门扉半掩,露出夫人半张苍白的脸。
那是旧时得了疯病,鲜为人知的侯爷夫人,因着恩情,在那场灾祸降下,侯府已落了个食尽鸟投林,上上下下如鸟兽散,乱作一团。她凭着几流的功夫,移花换柳,将其从府邸西侧后厢房救出。待再次见到她时,是真疯还是假痴,她早已没了辨别的余力。
不过半百年纪,却早早满头华发,似风前残烛,老得不成样子了。
高似云回身,云步至其跟前,微歉身念道:“夫人。”
“那,那是……”她足尖微颤,从y-in翳中走出。
“是旧人。”
她知晓,夫人定是眼熟了。
暗无天日的前半生将她囚禁了一辈子,躲这村野处苟延残喘,哪想竟再现了宫中人物,真真似上辈子的旧事,梦抑或现实,混作了一团。
夫人跛行至公主榻前,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凝视了许久,等她抬眼觑向她的眉目神情时,察觉浊泪已是s-hi了腮边。
那双枯涸的眼再一次s-hi润了……
冯府的后厨,高似云屈膝蹲在烟霭漫溢的砂锅前,轻摇蒲扇。
事发初,混乱得很,待后来张大人另寻了住处,她仍是跟着,以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为由留下,几次推却,却执意不走。
若说缘由,夫人暗里的意思,也算是一层吧。
她端着药,走过长而窄的廊道,所见是立在冯素贞门前的二人,张绍民与林景年,再靠近些,便隐隐啜泣声入耳。
那是公主的声音。曾经闻名天下的刁蛮公主竟哭得这般断人肠。
高似云与他二人颔首示意,由立门两侧的丫鬟推门,踏入,那陈旧的声响已惊扰了屋里的人。
她怔然弥望了一眼床榻上了无生气的人儿,与低伏席边的公主,将汤药交付于桃儿杏儿,便匆匆逃离了。
张大人的人马从山谷中寻到冯素贞是在事发后的第三日,那时,也是站在这门口,向屋里望去,那双青葱玉手已彻彻底底被染上了红色,血肉间混着砂砾,狼狈得不成样子,稍稍靠近半寸步子,便眼底酸痛,目不忍视。
她们的过往,高似云不甚了解,只听过一点风闻。
传说中,驸马是个文武双全却倒霉的人儿,做了皇帝的女婿,娶了野蛮的公主,受尽折磨;过了小半年,又说她二人是举案齐眉、鸾凤和鸣的;到了最后,江湖中盛传,她们是情同姐妹,对冯素贞而言,再难还公主的情深意重。
现再看来,她心中多少也有了答案。
入了夜,高似云再次前往送药,至窗前,屋里的对话传了几分入耳。
“……便留这吧,公主……”
“回宫后,我与桃儿定有办法向皇上交代的。”
“是啊公主,放心留着吧,后事……
无需担忧,会安然无恙啊。”
两个丫鬟一来一往,言语间是呜呜咽咽的哭腔,公主却半句也没说,沉默了许久,高似云在廊外候着,直至确认里屋再没声响传来,方才叩门而入。
“高姑娘……”桃儿擦擦泪,歉笑上前接过托案,“让你见笑了。”
“无碍,人之常情。”
公主扶起冯素贞上身,接过桃儿手里的药碗,一勺一勺,悉心喂其咽下。
较之今日上午,公主已平静了许多,却是那种认了命,绝望的模样。
她受着那般压抑的氛围片刻,便退出了,正瞧见廊道那头小安乐跑来,与她问好一声,遂跑进了屋里去。
那孩子的到来应是触到了公主的柔软处,她放下药碗,紧紧将那孩子搂进怀里,抚拍着背,轻念道:“没事的,会没事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公主好不容易收去的泪水又决堤了。
高似云将门拉上。廊道尽头,冯父正踱步走来,到了跟前,只听着屋里的声响,并不打算进去。
“既然公主醒了,便让公主陪着吧。”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疑问,冯父答道。
从林公子那儿听说,桃儿杏儿那两个丫鬟随京城的人马赶到妙州,是受了什么旨意的,见那时她凝重面色,想来定是缓和余地稀微的重旨。
高似云这般猜测,却不料,离别来得竟是那般的快……
翌日,当她再次前来冯府时,行色车马已在望不到头的长街上排得老远。
鞍马之上的张大人面色晦暗,抿着僵硬的嘴角,其身后,公主方从门阶款步而来,轻提罗裙,欲上到马车里。
“闻姑娘!”高似云挤过人群唤道。
公主应声望来,一点短暂的生机浮现她眉间,遂推开阻拦的侍卫,奋身朝她跑来,喑哑着嗓音道:“等冯素贞醒来后,帮我告诉她,等我。”
“请一定告诉她,让她再等我一会儿。”
她神情很是坚定,像是下了什么深刻的决心。
高似云愣然点头,却见公主神情一瞬愕然,顺其视线回身望去,是夫人花白的发髻。
夫人应是对上了公主的视线,正慌忙离去。
“我走了……”
“一路顺风,闻姑娘。”
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宅门里,冯父颓然叹一口气,背身朝厅堂走去,高似云亦跟去,进到府里。
旬余日后,当冯素贞终于醒来时,冯府早已空荡冷清得很。
往日受了她恩惠的邻里听闻此消息,皆上门送些家常的吃食来,户限为穿,热闹了几时辰又平复岑寂,难听闻声响。
她颓然坐在户堂一侧的老爷椅上,失了魂似的不知望着哪处。
“怎么就下床来了?”高似云端着药碗从厨房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