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英雄气短啊 by 梨花烟雨【完结】(10)

2019-03-28  作者|标签:


"老爱卿,既然有这样的事,爱卿做的也十分妥当,朕不胜感激。只是......"凤准拖长了语调:"只是处理完後,爱卿理应等在那里复旨,这边派几个妥当人处理也就是了,因何爱卿竟连影子都没有呢?"
"这个,请皇上恕罪。"右相国沈声回答到:"老臣说过,老臣年岁已高,如今天气炎热,因添了午睡的毛病,适才臣想等皇上新旨意下来时必然有个空子,因此老臣偷了这个空子,睡了一会儿。老臣一睡,想是其余人等亦熬不住,将心比心,老臣也命他们过来胡乱歇了一会儿,老臣万料不到圣驾亲临,未能率众及时接驾,还望皇上恕罪。"
这老家夥绝对是故意的。凤准气的杀人的心都有了:哼哼,当朕不知道你的卑鄙目的吗?你不就是想教训朕一下吗?你不就是想看朕捶胸顿足,悲痛欲绝的样子吗?你不就是想让朕一生气,能撤了你的右相职务或者准你告老还乡吗?哼哼,老东西,你想的太美了,怎麽折腾你这几把老骨头,没人比朕更清楚。
旁边几个人眼睁睁看这两个人面不改色的斗嘴,只忍笑忍的快中内伤,忽听凤准闲闲道:"哪里,这件事老爱卿居功甚伟,朕很为爱卿的谨慎和体察上意而欣慰。朕已经决定了,就将韩朝还给他们韩朝人吧,朕用侵略来的这个小国换一国之後,不知老大人以为如何?"
右相国如今见识了英沅的人品,哪里还肯反对,躬身拜贺,凤准嘴角泛起一个狠毒的微笑:"既然如此,老爱卿啊,你看皇後要随我们回凤朝,他肯定又心悬故国,为了让他安心,老爱卿和其他几位大人,当再竭心尽力,为韩朝多培养出一批才俊来帮助他们振兴才对。还有这次带来的那些新臣子,因朕走的匆忙,也未及好好训练,老爱卿当重新接收他们,督促他们继续用功,明白吗?"
右相国的嘴巴分明都颤抖了,过了半天才不甘不愿的接旨,心里这个气啊,原以为激激皇上,让他准自己清闲两天享享福,谁料又被他算计了,为何自己和这小东西斗法,就没有一次赢过呢?
当下英沅体温逐渐降下,只是人因为极度虚弱还未醒来,於是小心翼翼将他安置车中,搬回了知府府衙,长公主一看自己相中的弟媳毫发无伤,不由欢喜起来,於是命人开始收拾,准备过几天,让英沅见了他的朋友後便回返凤朝,凤准一想也对,自己出来的时间不短,所有朝政大计都担在了那几个倒霉的老臣身上,别把他们欺负急了,撒手不管或者干脆造了反,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至晚上,英沅终於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已是掌灯时分,他还以为自己已然身死,心道昏迷中被行刑倒也好,一点儿不觉得疼。正想著,忽然一张英俊的大脸猛然探到面前,吓了他一跳,然後就听见一迭声的嚷叫:"快快,沅儿醒了,去把那井水汲过的西瓜拿来,还有燕窝粥,冰镇莲子汤,点心点心,要甜的......"
"这......是凤准。"英沅在恍惚过後终於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他怎麽也跟著来了,也不对,他总不能到了地府後也做皇帝吧,这样指手画脚的,要不然,是自己的眼睛已经挖了出来和他的屋子相对,才能看的这般清楚?恩,也不对,这......这手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自己的,怎麽回事?这到底怎麽回事?
两个人一个傻笑,一个发呆,直到凤准的手探上英沅额头,一边喃喃自语道:"好,这体温总算退下了。"另一手又擎起一块西瓜讨好的笑道:"沅儿,来,吃块西瓜,凉浸浸的,中暑後吃最好了。"英沅才确认了自己活著的事实。
"凤准,我怎麽还活著?那个右相国不说是你手下最得力的臣子吗?干什麽办事这麽毛躁?"英沅勉强支起身子,瞪著凤准骂道:"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血性?朝令夕改,这是一个皇帝,尤其是以狠辣著称的凤朝皇帝的所作所为吗?"
"沅儿何苦到这时还说狠话。"凤准嘿嘿一笑,轻柔的又扶著他躺下,贴近他的耳边道:"既这样狠心,为何还要右相将自己眼珠挖下,说要日日夜夜看著我,看著我吃饭读书,看著我上朝议事,看著我的风光我的失落,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要看著。还说自己生前不能和我朝夕相对,死後即便成了一缕孤魂,也要把我装在你的视线里,永不忘怀。沅儿啊,我明白你对我情深义重,可是让一对眼珠子日日夜夜盯著我,也怪渗的慌,你说是不是?"这几句话一说完,英沅的脸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用尽了力气大叫道:"胡说,谁造谣,我......我是因为恨你,要做......厉鬼报复你,所以......才......谁造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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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是吗?那让朕算算,哎呀,这造谣的人可多了去,小禄子,右相国,还有你的兴州百姓,恩,这造谣的人简直不可胜数啊,而且他们串通的是天衣无缝,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当时朕真的感动极了,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情,可以埋在心里这样深的。"说到最後一句话,凤准微微叹了一声:"沅儿啊,你......何苦来......"
那个右相国在哪里?他要杀了他,干吗好好的监斩官最後竟然徇私枉法。被凤准这样调侃,被他把自己心里最後的秘密都探了去,英沅真恨不得一头撞死,明明......明明就是因为自己人之将死,才把真心话说了出来,他哪知道凤朝皇帝的圣旨跟放屁差不多,可以说改就改的。恨到後来,连粗话都忍不住冒出,英沅连看都不敢看凤准一眼,这样的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忽然一块冰凉的东西被强行放进嘴里,甘甜的汁液顺著舌尖下滑,刺激著从小到大没吃过几回好东西的味蕾,虽然英沅倒没小气到连西瓜这种在夏天里极为廉价的东西都不舍得吃,但是从兴州城破,辗转反复的折腾了这近三个月,尤其是最近几天更是受了折磨,他倒的确还没有吃过这麽令他舒服的东西。
"咕噜"一声,可怜那被馋坏了的大脑不等主人考虑明白,就果断下令让舌头和牙齿配合工作,将一块西瓜咽了下去。等英沅看到凤准的笑脸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想再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好和凤准对著干,冷不丁儿一把被他搂进怀里,要待挣扎,却被搂的更紧,肩膀後面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沅儿别动,别动,让朕好好的抱抱你,让朕再确认一下,太好了,沅儿还活著,朕......没有铸成大错......我的英沅......我的......"
"他似乎......哭了......"英沅僵直著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脑海中的回忆一幕一幕闪现出来:对自己大吼想杀他却又忍不住让人保护他的凤准,被刺了一刀却还狂叫著不许关押自己的凤准,监牢里犹豫著却最终答应放弃韩朝的凤准,大雨里踉跄著仰天长笑离开的凤准......他的眼睛也渐渐湿润:为什麽上天让他们相遇相爱,却又将他们推上了这条国仇家恨的绝路?他也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可是能怎麽样?他们都有著自己的坚持,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啊。
"皇上,燕窝来了。"真是的,这两人有完没完啊,都这样的难舍难分,当初何必那样绝情。小福子和小禄子悄悄活动了下站的僵硬的胳膊腿,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出声打扰。
两个死奴才,不想活了。凤准恼火的想,敢在这麽感性的时刻打扰他们,更何况自己竟然流了两滴眼泪,这怎麽能让他们看到呢,不明显破坏形象吗?他一时忘了,自己威严冷酷的形象在两个奴才的心中早就破坏殆尽。
英沅急忙推开凤准,不知为什麽,经过了这麽多事情,他竟再也拿不出之前的绝情模样,眼看著凤准乐颠颠的将燕窝点心等端了过来,将碗凑到他嘴边吹了吹气,然後美滋滋道:"英沅啊,这种好东西你这只铁公鸡可是没吃过的,恩,想必见都没见过,来,尝一口。"他忍不住就醉在这份温柔里,不知不觉的把一碗燕窝吃了个干净。只把凤准感动的,差点没有焚香感谢上天。
含情脉脉的吃完一顿饭,英沅告诉自己是分别的时刻了,有这一刻温存让他带到阴间,上天已是厚待自己,却不妨凤准竟上床来拥了自己入怀,正色道:"沅儿,但为君故,皆可相抛。我已经决定放弃韩朝了,只要你肯放下心结,我可以什麽都不要,甚至愿意把以前侵略来的土地都放弃,只是那些国家已经习惯了我的治理,恐怕也还不回去。"他看著英沅瞠目结舌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奇怪,人就是这样,必然要等到失去,才会发觉他在自己心中的真正分量。朕一直以为自己迟早能够放下,能够忘却,却在接到你已被行刑的一刹那才发觉自己的魂魄也早已随你而去,与其一定要逼得我们走上不归路,最後心如死灰,还不如放下这个韩朝,换以後你我肝胆相照,风雨相随,一生幸福快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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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愿意放弃吗?这麽痛快的放弃?不会後悔?永远不会後悔?凤准,告诉我,真的......永远都不会後悔吗?"英沅反抓住凤准的手,因为太过激动,以至於关节都泛了白。
凤准点头:"英沅,我的皇姐曾经告诉过朕‘唯一‘的意义,当时我并不太放在心里,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你,忘掉你这个唯一,如今我是真的懂了,沅儿啊,你就是我的唯一,失去了就不会再有的那个爱人,这一生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产生这种刻骨铭心,肝肠寸断的感情了。"他额头抵住英沅的额头:"恩,我们都应该感谢老相国,是他让我们认清了自己的心。虽然那老家夥设计圈套让我钻了进去,把那个该死的刽子手的臭脚丫子的血当作你的遗迹抱在怀里那麽久,可是看在他让你回到我怀里的份儿上,我就大度一些不和他计较了。"
对於凤准所说的"把那个该死的刽子手的臭脚丫子的血当作你的遗迹抱在怀里那麽久"这句话,英沅相当的感兴趣,凤准却支支吾吾的不肯再说,只哄他喝莲子粥,又吃了两块西瓜,好容易把这事儿遮掩过去。英沅心结解开,对他也就不那麽横眉冷对,只是当凤准欲火难耐的要求那档子事时,被他恼羞成怒的推了下来,并告诉他一个月内不许碰自己,作为对他欺骗自己的惩罚。
凤准委委屈屈的咕哝著:"不是都在脖子上刺了一刀吗?怎麽还要惩罚啊?"却不敢再做更多反抗,能把英沅追回来,能让他从此後就留在自己的身边,凤准已经非常感恩戴德了,自然不敢再有过多的贪婪。
後来的事情发展,就颇为出乎人们意料了。公冶和阿川在两天後赶来与英沅相见,三个人本没想过今生还有见面的机会,何况是在这个时刻,不由相顾痛哭。待英沅告诉阿川和公冶凤准已经准备撤军,将韩朝还给他们的皇帝时,阿川和公冶对视一眼,齐齐垂了头,叹息不已。
英沅不觉奇怪,这两人对韩朝的感情他是清楚的,怎麽此时听到要复国了竟没有丝毫欣喜表现,转念一想登时了然,笑道:"公冶将军,阿川,你们不必如此,觉著韩朝不是自己卫国成功,反而是被凤准攻打下後又归还,十分的没有面子,其实那凤朝军队确实厉害,这不是咱们韩朝人说的,普天下都这样以为,不信你们问问,那各国君主,有谁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抵挡住凤朝铁军的呢......"话音未落,阿川已经苦笑道:"不是这样的,大丈夫败则败矣,只是......唉,英沅,你去看看,现在韩朝上下除了你这兴州城,还有哪个地区的百姓愿意复国的。"
英沅大惊,良久才铁青著脸道:"不可能,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亡国之人不惦念著复国,还想什麽?"e
公冶将军无奈道:"这也怪不得百姓们。那凤朝军队每过一处,必然开仓放粮,将那些贪官污吏抓回後,也会拿出一半金银分发给百姓们,因此极受拥戴,唉,说到底,都是那些贪官污吏们心太黑,白白的把民心都给了凤朝人,唉......我看你这兴州城还好,倒不是人人忘国的样子,但我和阿川从并州来,一路上......"说完摇了摇头。
英沅呆若木鸡,他不惜性命,不惜赔上自己和凤准的幸福,好容易换来这麽个看似圆满的结局,谁料想竟然得了这麽个结果。还没等回过神儿来,府门外便传来陈建的大嗓门:"奶奶的可累死俺了,亏老相国有耐心,要是俺,一拳就打死这个没出息的鸟皇帝......那个英沅......英沅你在不在......"一语未完,看见了公冶和阿川,不由嘿嘿一乐:"哟,好嘛,都在啊,正好,来来来,跟俺老陈走,你们的那个皇上来了,你们去看看被你们奉若神明的好皇帝吧。"
英沅眼前一阵阵发黑,陈建这话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强打起精神跟著他来到给韩朝皇帝临时安排的住处,没进门就听见自家皇帝恐慌的语气:"我......我不要再做皇帝了,做皇帝太累,还要挨天下人的骂,我现在很好,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我不要再做皇帝。"
英沅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那皇帝一见了他,脸上闪出一丝愧色,低了头不语。右相国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英沅一眼,叹息道:"论理,这话不该老臣说,只是英公子,殊不闻庄子有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各有志,或许你认为对百姓和你们皇帝好的,他们未必会觉得好。唉,老臣言尽於此,剩下的,英公子慢慢和贵国陛下说吧。"说完,老大人潇洒转身,一把拽了还想看好戏的陈建:"走吧,怎的忒没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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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凤准,听了右相国和陈建的禀告,心里便不由担心起英沅来,那样高傲的一个人,费了多少功夫,付出多少代价才换来自己答应放弃韩朝,一旦他得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所受到的打击必定不会轻了,他心中忧虑,在屋里也坐不住,索性来到院子里等著。
直到夕阳西下,才看到阿川和公冶陪著失魂落魄的英沅回来。他一见爱人的表情,心中立时揪痛不已,连忙上前扶住他。
英沅一见是他,方觉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些,阿川和公冶见此情景,都知趣的离开,凤准就陪著英沅坐在那葡萄架下,心里想著怎麽逗他开心,忽一眼看见串串紫莹莹的葡萄,於是摘下一串笑道:"沅儿,还记得吗?这架葡萄在我刚来的时候,还是只有几根藤儿,一转眼,它都结了这许多果实,日子过得还真快啊。"
英沅呆呆看著那串葡萄,眼泪忽然就扑簌簌落了下来,他整个人像是才活过来一般,伏在凤准肩头哭道:"我不明白凤准,我不明白,为什麽皇上甘心过著你给他安排的生活,而不愿意重新回到皇座上,励精图治,带著自己的国家富强起来。为什麽他会告诉我说他做皇上一点都不快乐,他不想看奏章,安国邦,他说他只喜欢观花赏鸟,喝酒吟诗,过没有一点负担的生活。凤准,他是皇上啊,他怎麽可以这样胸无大志,他怎麽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国家和子民,他怎麽可以......"
凤准轻轻拍著爱人的肩:"沅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或许你们的皇帝,他是真的觉著做皇帝很累,他不是不想当个好皇帝,而是他不知该怎样才能作个好皇帝,或许,你也该理解理解他。"
英沅点点头:"是啊,你和右相国说的都没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他忽然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凤准,你的追求呢?你有什麽样的追求?"
凤准拽下一颗龙眼大的葡萄,用衣襟仔细擦干净了,放进英沅的嘴里,才一笑道:"我的追求?恩,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想不断的扩大凤朝的版图,扩大再扩大,我以为终我一生,这个追求都不会有停止的一天。不过现在变了......"他温柔看著英沅:"我想过得简单一些,上完朝後就回去陪你,免得你在宫里觉得寂寞孤单,恩,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练练剑,斗斗嘴,或许我们可以自己养一头大肥猪,然後在御花园挖野菜,我已经认识那些野菜了,御花园里其实有好多呢。恩,我们还可以在夏天里划船游湖,或者我陪你去逛庙会,到小馆子里吃头汤面,在街上看练把式,然後给他们一些铜钱,看他们开心的笑脸......"
"哦,听起来似乎挺好的,好,就这样吧,我累了,只要百姓和皇上,他们都觉得幸福,我又有什麽放不下的呢?"英沅不知不觉收了泪:"凤准,这样的生活,你会觉得幸福吗?你曾是那麽强大的一个皇帝枭雄,你会甘心过这样的生活吗?"
"恩,我会的,只是这样想著,我就觉得很幸福。"凤准搂紧了爱人:"不是说英雄气短吗?没错,英雄气短啊,为了你,我愿意尝试著改变,我什麽都愿意。"
夜色渐渐降临,东边的山坳里,一弯银月渐渐露出脸来,柔和的月光洒上生机勃勃的葡萄架子,将架下两个幸福的人影拖的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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