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英雄气短啊 by 梨花烟雨【完结】(8)

2019-03-28  作者|标签:


彼时英沅正靠在榻上,他因身体虚弱之极,又坚决不食凤军食物,那些补品都是陈健命人灌下去的,因此身子也没什麽起色,每日里昏昏沈沈的歪在病榻之上。好在有离影在一边寸步不离的守著,否则如今早已自杀成功,身往极乐世界去了。
凤准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心里立刻泛上一阵深刻的痛楚,恨不得立刻飞扑到英沅身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抚慰。离影见了他,也不惊讶,似乎早知道他会来,施施然行礼道:"属下离影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沅本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离影的话,一个身子猛然一震,抓著床头就坐了起来,刚睁开双眼,就觉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一阵晕眩袭来,又身不由己的倒了下去。只把凤准吓得,再也顾不得什麽有没有脸面对英沅,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触手只觉英沅果然已是弱不禁衣,不由又是内疚又是难过,喃喃道:"沅儿,沅儿,你受苦了,都是朕害的你?"
英沅用力挣了几下,奈何身上哪有半点力气,喘了半天,只好放弃,一边匀著气道:"你是谁?是大凤朝的皇帝陛下吗?真奇怪,你抱著我干什麽?你...... 应该将我这个不识好歹,拼死反抗,誓不投降的韩朝旧臣绑赴法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才是......咳咳咳......"
凤准听他字字控诉,又见他拼命咳嗽,一颗铁石心肠早已化成了铁水,黯然道:"沅儿......有些话,我们等过一阵再说,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未等说完,英沅已死命推开了他,高声道:"过一阵子再说?干什麽?心软了?真是奇怪......咳咳咳......我......我向来听说大凤朝的皇帝嗜战成瘾,性情如铁......对......战败国的皇族臣子从不手软......咳咳咳......为何此时......却对我这样一个宁死不降的......韩朝余孽......如此宽大......咳咳咳......"
凤准低著头,拉住了他手悄声道:"沅儿,你......事已至此......何苦......何苦说这些无情的话......难道我们过往的种种,你都忘了吗?"
英沅冷笑一声:"咱们两个,到底哪个是无**,天地知道,你我知道,兴州百姓也知道。你适才说过往种种?奇怪,我和你之间有过过往吗?我是曾经有过一个爱的刻骨铭心的人,只是他叫做林风,和你这大凤朝的皇帝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他在四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他见凤准霍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心里总算是一阵痛快,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没错,是死了,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凤准痛苦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还必须得安抚明显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身体不佳的英沅,只可惜英沅哪里吃他这一套,恨恨的骂了半个时辰,那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最後终於撑不住,一头倒在了榻上。
凤准这一惊非同小可,杀猪般的惨叫喊人,待到军医御医以及被长公主阻了逃生路的陈健咸智垒都赶来时,就见到自家主子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的在给英沅叫魂,完全没有一个枭雄霸主的气势。
御医上前把脉,军医却是连看都省了,对凤准恭敬道:"皇帝不必心惊,英公子身心俱损,心病更大过身上伤,连著一月来天天如此,若非补品吃的多,只怕一条小命也难保,只是现今,还应以解开心结为要,调养为辅,方能保全。"一番话说得凤准痛断肝肠,恶狠狠的目光看的陈建身子都凉了,只吓得不住後退,一边拼命摇手道:"不关俺的事啊皇上,真的不关俺的事,是他自己不想活的。他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说皇上欺骗了他,他要诅咒你,恶狠狠的诅咒你等大逆不道的话啊,真的不关俺的事。"
凤准目中凶光一敛,其实他何尝不知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只是弄到如今地步,两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解开心结呢?彼时御医把脉完毕,也说了一番和军医一般的说词,让凤准又是担心又是烦恼,只好守在英沅身边,留小福子相陪,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入夜时分,英沅幽幽转醒,只见室内红烛已燃的只剩下不到一寸高的一截,显是夜已深沈。察觉到身边有呼吸声,低头一望,凤准不安的睡脸就在身畔,一只手紧紧握著自己的,他心里恨到极点,只想就这麽掐死他,只是手一到了他脖子边,竟立时想起他对自己的好。一颗心越发煎熬的难受,目中隐隐泛出泪光,忍不住自语道:"混蛋,你这个王八蛋,哪怕你从头到尾都是骗我,也好过如今变成这样的结局。你告诉我,因为看我为难就给我十二万两黄金,宁肯吃粗茶淡饭也不离开我的府邸,帮助我替阿川他们征运粮草,还有......那陋室木床上的欢乐,夜半私语时的浓情,都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你告诉我啊。告诉我都是骗我的,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王八蛋。"
一声叹息响起:"沅儿,如果你认定这些都是骗你的,又何必非要我来告诉你。"凤准抬起头来,目中也是一片痛楚,执了英沅的手,哀求道:"沅儿,求求你谅解我这一回。好不好?"
英沅见他醒来,竟然还说这样厚颜的话,想起被俘的君王故友,已破的韩国山河,心中愤恨已极,一巴掌打在凤准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痛斥道:"你是什麽人,竟来求我原谅。大凤朝高高在上的皇帝,用得著对一个俘虏如此宽容吗?凤准,你从出生到现在,没挨过打吧?我知道这一巴掌打不痛你,可是,这一巴掌羞辱了你高贵的皇室血统,狠狠的重创了你天皇贵胄的自尊对不对?身为凤朝君主,是绝不允许有人这样蔑视你的威严对不对?那你就把我杀了吧,用我的血来洗清这侮辱,恢复你惟我独尊的无上尊严,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来啊,杀了我......杀了我......"
凤准见英沅刚醒过来,就又声嘶力竭的开始大喊大叫,被他这样的逼迫,他终於也忍不住了,紧紧抓住英沅挥舞著的手,低声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以为我就不想杀你,让自己依然做回那个无心无情的凤准吗?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无论是和你温存,还是为你偶然的笑容心动,甚至就连对你充满怜惜疼爱的时候,我都在告诉自己不能留你,不能留下你这个可能影响我的障碍。可是想有什麽用?想有什麽用?"他粗重的喘息著,半晌又痛苦的低下头去:"我下不了手,我狠不下心,我一边想著要让陈健在乱军之中将你杀死以绝後患,一边却告诉他的副手让他仔细寻找,不许伤你一分一毫。我让离影留在兴州,想让他在暗中将你刺杀以瓦解兴州城的防线,可话到嘴边却变成让他留在这里守著你,护著你。不到城将破之时不许离开。我没有想到他竟会曲解了我的意思,在攻城前一天离开了你身边,让你受到如此伤害。我......我......其实我很清楚我应该怎样对付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听清楚了吗?英沅,我败了,虽然我灭了你的国,可你却打败了我的心,你要我怎麽做才能原谅我,你说出来好吗?沅儿,你就当......就当再给我们俩一条活路好吗?"

"活路?"英沅泪眼蒙蒙:"我们两个还有什麽活路?我这一辈子没流过泪,我总觉得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是因为你,我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凤准你知道吗?它就要流干了,这眼泪就要流干了。我现在对你还有恨,是因为我还眷恋著你,人说爱之深恨之切。可是没有办法,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要死,要不就是我替韩朝殉葬,要不就是你给韩朝陪葬。泪将流干,心亦必死,你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更何况哀莫大於心死,凤准,等到我泪流干,心将死的时候,就算你能留住我的人,那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了。"
凤准整个人都被英沅这几句话撕成了碎片,心到痛时方恨醒,他终於後悔,为什麽自己要那般贪婪,为什麽要为版图上不过一巴掌大的地方将自己和英沅推到了绝路,为什麽自己还要清醒的承受著这一切。
一直没有出声的小福子忽然道:"英大人,恕奴才直言,你这叫愚忠,或许等你身体好了,你可以去看看那些难民现在过的是什麽日子,也可以去看看你的兴州百姓。为了你,皇上下严令让陈将军尽力减少伤亡。我们凤朝军队之所以和你们激战这麽久,就是为了保全你那些抱著必死之心的百姓。就算皇上他是因为贪婪才四处侵略,可是对於那些皇权腐朽,民不聊生的国家,他都有尽心治理,没错,那些人是亡了国,可是我们并没有把他们当作亡国奴对待,你若愿意,奴才愿带你远行,到那些州郡去看看。"
英沅似乎被小福子说得有些心动,再加上身体还是很虚弱,於是靠在被上,出神半晌方问道:"阿川和公冶将军呢?"
"他们都在并州城里,你若想见,朕立刻就安排你们见面。"凤准一见英沅似乎有些松动,立刻喜出望外,蹬鼻子上脸的抱住他瘦弱的身子:一迭声的叫陈建派人去接阿川和公冶过来。
这大半夜的,陈建是满肚子怨言不敢倾诉,只得嘟嘟嚷嚷的去找倒霉鬼了。这里英沅忽然道:"凤准,小福子说你治国有道,想必你们大凤朝定是君明臣贤,我倒有些儿不相信,白天听军士们议论,你似乎还带了一些臣子过来,明日可以让我见见吗?"
凤准大喜道:"这有何难,我明日便让沅儿见他们。只怕到时候,他们还要尊你一声皇後娘娘呢。"因为太兴奋,他竟没想过英沅受了二十多年的忠君教育,适才还对他痛骂不休,就算小福子说的有道理,对他的心有所震动,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转变过来。
小福子倒是想到了这节,不过见主子高兴,何况昔日两人确是柔情蜜意,你侬我侬,或许英大人其实也舍不得皇上吧。这样一想,他便也释怀,悄悄离了屋子,啊,外面的星星还真是亮啊,风也挺温柔的,我若这麽站一宿,应该不会伤风吧。唉,做奴才的命就是苦啊。
至第二日,果然凤准将大臣们都聚在了一处,长公主也扮成男装,硬是混进大臣队伍里打算一窥这个把自己皇弟迷住的知府大人。
英沅仔细观察著那些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表现出不甚在意态度的大臣们,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起身道:"原来这便是大凤朝的大臣,似乎也没长著三头六臂,怎生个个都那麽厉害,就盼著别国能够败亡在你们手上呢?"
"沅儿,啊......那个......今日咱们小聚,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凤准尴尬的打著圆场,一心求全的他根本就猜不出,英沅这是在给自己铺垫通往奈何桥畔的死路。
果然,已有几个大臣面上露出不悦之色,位高权重的右相国更是沈下脸来,冷哼了一声就转过身去。英沅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不怒反笑,转头向凤准道:"还记得你当日走时给我留下的信吗?那里面有六句话,我真是难忘,凤准,你真能像你说的那般待我吗?"说完不等凤准相询,便慢声低吟道:"情根深种,宿命难逃,此夜一别,只待来朝,但为君故,皆可相抛。"他冷笑了一声:"但为君故,皆可相抛,呵呵,说得多麽动听,凤准,你愿意为我放弃已经攻打下的韩朝,恢复韩朝的独立权利,舍下这片已经划分到凤朝版图上的国土吗?"他双目灼灼望著凤准,已经决定赴死的心中不知为何,竟也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英沅这话一出口,右相国便再也忍不住,冷冷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敬,更口出狂言。"这右相国向来耿直,他虽也不喜凤准到处侵略的性子,甚至有时相拦,但那毕竟是他们大凤朝的皇帝,代表著凤朝至高无上的尊严,此时竟被英沅这个囚徒如此奚落,他焉能不恼。
"沅儿......"凤准有些急了,看向英沅的目中甚至带了一点哀求之色。无奈英沅不为所动,仍然盯著他逼问道:"凤准,你过来,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朕......"凤准走上前,握住英沅枯瘦的手,再看一眼底下个个面露不忿的臣子们,终於叹了一声道:"沅儿,你别逼朕,朕是......是大凤朝的皇帝啊。"察觉到英沅的手一瞬间就要抽出去,他连忙紧紧握住,生怕一松手,英沅和自己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希望。
"这就是你的答案。"英沅的眼神空洞,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好,很好,我......终於不该再有任何的幻想和留恋了。"他说完,另一只始终藏在袖子里的手竟忽然伸出,众人只见他中指与食指间似有寒光一闪,接著凤准猛地向後一倒,一串血花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尽数落在英沅雪白的衣衫上。
凤准双手捂住脖子,从他的指缝间,有一道道血慢慢流出,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英沅,见他正若无其事的对自己笑著:"你不是说为了我什麽都能抛弃吗?既然舍不得你攻打下来的韩朝,那就把命给我吧,我一样会原谅你的,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疯狂的笑了起来,那凄厉的笑声仿佛带著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让帐内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
"来人,把这个疯子押下去。"右相国一声怒喝,然後率众冲到凤准身边察看他的伤势,只见一大片血迹已染红了他的龙袍,不由又惊又怕又怒,一迭声的大喊道:"召御医,快召御医来。"
"不要......关......"凤准艰难的开口:"他......身子还......弱......"他用一只手使劲的推开众人,却只来得及看到英沅在门边悄然回首,四目相对中,分明可以看见,那美丽的眼角边,有一滴泪停留在那里。霎时间,有一种叫做心痛的感觉慢慢爬满了凤准的四肢百骇,直到英沅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的喉咙里才有一股似乎是憋闷了许久的哭声渐渐泄了出来:"沅儿......沅儿......"
右相国脸色黑了下来,什麽时候看见凤准这个样子过,他是从太子小的时候一直看他到现在,这个混小子别说哭了,就连先皇驾崩归天,他连嘴角也没抽一下啊,那时候自己还觉著先帝还真是了解他的儿子,就知道这是一个无血无泪无情的怪胎,谁知道,竟在此时此地,就为了一个刺杀的敌人,无血无泪无情的怪胎既流了血,也流了泪,而且在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去的时候,还拼命撑著让他手下留情,只因为那个该死的英沅身体弱。
不行,绝对不能饶恕那个长得像女人的白痴知府,右相国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著,二十多年了,凤准在他心目中早已不仅是皇帝,更像是他的儿子一般被他在心里宠著,爱护著,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伤成这样,一向大度的右相再也忍不住满身的杀意,英沅,这个只知道愚忠的祸根绝不能留在世上。
不能否认,凤准的武功不是白练的,否则英沅这一刀很可能真要了他的命去,御医们赶来,轮流诊视一番後,最後得出了并无大碍的结论,只是失了一些血,待好好补养即可。於是,右相国当机立断,明日立刻入城,让凤准在知府府衙里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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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凤准正在帐中呆呆看著那支粗大的红烛,那上面有一道道红泪流下,像极了英沅离去那一刻的凄豔。
右相国忽然进来,将手中拿著的一道诏书展开在凤准面前,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道:"请皇上用玺。"
凤准和小福子都是莫名其妙,低头一看,不由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抬头,凤准几乎是用吼的了:"不行......"
"你能把韩国还给他吗?将士们流血流汗打下来的韩朝江山,你能轻易一句话就放弃吗?你置我凤朝军兵於何地?难道你要做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吗?"右相国声色俱厉的训斥:"何况他今日敢伤你第一次,以後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皇上,老臣不允许有这种可能性发生,所以......"说到这里,右相国用他那苍老但仍不失威严的声音一字字道:"那个英沅必须要死。"

"你这是在逼宫吗?"凤准也沈下脸来:"杀不杀他朕说了算。"虽然在嘴硬,但若说朝堂上还有一个人让他有点畏惧的话,便是这位曾教导过他的严厉正直的相国了。
"陛下是要朝臣们商议後再作决定吗?"右相国冷下脸来:"那陛下不必费心了,这就是臣等商议过後的结果,如果陛下坚决不用玺,臣等只好集体挂冠归隐,一个为了刺杀他的人徇私的皇帝,不值得臣等死心拥戴,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请陛下仔细考虑,臣先告退,明日一早,臣会来恭聆陛下的决定。"老相国看来真动了气,不等凤准允许,便拂袖而去。
凤准伤心的看著那道奏折,刚才的气势陡然间荡然无存。凭心而论,他知道右相的话是正确的,就因为太正确,正确到让人无可反驳,他才会这般伤心。看著那奏折中似乎和天地一般大的"杀"字,他的心抽痛不已。
"终於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沅儿,你让朕把大臣们叫来,就是要当著他们的面杀朕吧,若杀了朕,你当然活不了,若杀不成朕,大臣们也绝不会姑息你的罪行。你是这样打算的是吧?呵呵呵,沅儿,朕不得不承认。你的心思还真是缜密,给自己安排的死路也够彻底,坦坦荡荡通往奈何桥畔,让朕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凤准越说,就越觉得英沅太过绝情:"哼哼,好吧,既然你都这麽苦心安排一切了,朕若太悖你的心意也不好,反正我本来也不想让能影响我的人活著,你想死就去死吧,朕没有你难道就活不成吗?哼哼,不放,朕什麽都不放弃,韩朝的江山打下来了就是朕的,就是朕的。朕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也包括你,好,你想死不是吗?朕就让你如愿。"说到後来,凤准简直是用吼的了,颤抖的手擎著玉玺,却是抖的越来越厉害。让一旁看著的小福子十分担心这玺是否会突然掉下来砸到他。
"砰"的一声,仿佛用尽了这一生的力量,凤准在那道奏折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印,这道玺一盖,英沅的结局也就此盖棺定论,除了他自己,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了。
小福子不敢置信的看向主子,他没有想到先前还对英沅念念不忘,声声爱恋的凤准竟然真的会盖玺,明明知道再不可挽回的。他呆呆的看著,甚至忘记要将玉玺重新收好。而凤准盖完後,似乎也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咚"的一声倒在了床上,那块珍贵无比的大玺"!当"一声掉落在桌上,好悬没摔碎。
"主子......"小福子心里酸楚,他知道主子被迫做了这个决定,也定是难受的很,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却见凤准无力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沅儿死意已决,朕不想再逼他了。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行的,只要时间够长......够长......朕早晚......也会忘了他......忘了他......"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连嗓音也哽咽的生疼起来。
"皇弟,皇弟,你不能盖玺啊,那英沅......"正难受时,忽然旋风般冲进一个人,正是长公主,她一见英沅就觉其风骨铮铮,煞是喜爱,认为他不似後宫那些应声虫,是和皇弟倾心相恋之人。况且那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正可牵制一下凤准的杀性,别看这小东西现在还挑著那君主昏庸的国家侵略,随著他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贪心,手爪子越伸越长,那些君主正直的国家也迟早逃不过他的魔掌。身为凤准的皇姐,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个外表和善,没有架子的弟弟有著多麽冷酷的一颗心脏,他侵略绝不是向他说的解救人民於水火那般好听,虽然他施政的确没话讲。想必英沅也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他。
只可惜仍是来晚了,奏章上那朱红的玺印映著烛火,泛著冷冷的幽光,似乎在告诉世人:一切都不能够挽回了。
"你......你这个笨蛋。你赶快把这奏章烧了,右相国那里我们慢慢来。"长公主凤起说完,拿起那奏章便要凑近烛火点燃。却被凤准伸手阻止,他愤恨的看著那道奏章,冷冷道:"朕意已决,皇姐不必相拦,朕会忘了他,朕一定会忘了他,朕的大计,不会容许任何人阻止。右相国这道奏折奏的好,奏的很好,它彻底打醒了朕。哼哼,人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朕不要这情长,更不许自己气短,皇姐你听清楚了吗?"此时的凤准,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孤狼。

完了完了,长公主!!!後退几步,完了,彻底完了,她那才恢复了人样子没几天的弟弟,就这样又变成**了。想到这里,长公主也不禁有点怨恨英沅,你说这孩子怎麽就死心眼呢,非要用这种惨烈的手段逼两人决裂。不肯放弃韩朝江山又如何,只要留得命在,和皇弟好好相处,迟早有一天他不得是你裙下臣吗?咋就不会用点以柔克刚的手段。唉。还有自己这个弟弟,哦,爱人要寻死,你就由得他去,就不会好好软语温言恳求一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麽善良的一孩子,只要用心,不出三年,肯定就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了不是,唉,都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啊。越想越气,凤起恨恨的道:"好,凤准,记住你今日的狠心,有本事就别後悔。"说完愤愤去了。
小福子看著主子越发阴沈的面孔,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熄灭了大蜡烛,只留一颗小蜡为这屋子照著点光亮。
第二日,全军带同兴州百姓一同进了城。右相国本意是要把知府衙门作为暂时的行宫,谁知进去一看,老丞相脸色当时就是青白红交替,最後归纳成锅底。他十分怀疑这个衙门是不是被决一死战的英沅给破坏了,否则咋能穷成这样,里面除了几棵树和必须的过日子工具外,什麽额外的东西都没有,别说行宫的标准了,就连皇宫里柴房的标准都够不上。
好在兴州城的富户不少,也有那盖了园子的人家,当下就要忙活著把凤准抬到那里养伤。无奈凤准看见了旧日居所,心有所思,说什麽也不肯搬,右相没法,只好让人简单把府邸打扫打扫,又添置了一些东西,便都住下了,其间怨声载道,自不必提。
搬进来的当日便下了一场大雨,满天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凤准在屋里憋闷,看著窗外雨滴就更烦恼。不耐烦的推开窗子道:"哼哼,苍天你也会哭吗?是哭这兴州城还是哭那个人?哼哼哼,他们哪一点值得你哭,啊,你说,他们哪一点值得你为他们哭?"他抬脚向窗外踢去,裤子湿了一半,慌的小福子连忙要替他换过,凤准却一把推开他,也不说话,只在屋子里踱著圈子,嘴里也不知喃喃咒骂些什麽。
小福子心里担忧,心道英大人这一去,主子的心思就更要狠上几分了,只怕这天下都别想落个好。忽见凤准停了步子,阴著脸道:"小福子,朕出去一趟,不许跟来,有人问起,就说我心里烦闷,出去走走。"
小福子扑通一声跪下,哀嚎道:"主子您饶了奴才吧,这大雨天的,万一有了闪失,伤了风什麽的,奴才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啊,况您这还带著伤呢,一旦走了水......"声泪俱下的劝说感人肺腑,只可惜他主子现在属於极度狂噪的暴龙一只,不等他说完,干脆一掌劈昏了过去,然後怒气冲冲来到牢房重地,看见狱卒也不解释,一人两个熊猫眼,揍昏过去完事。
就这样摆著盛气凌人的德行一路找过去,最後来到关押英沅的牢房前,只见原本秀美无双的佳人此时正倚在柴草堆上昏昏欲睡,两道沈重的铁链如两条黑色的毒蛇,分别缠绕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脚上。
凤准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本的怒气霎时间消散的干干净净,明明那个身子,在他走之前还是匀称的很,那光滑丰泽的肌肤手感,现在还留在他的心里,怎麽一转眼,就连皮肉都没有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英沅无力的抬起头来,看见是他,连忙挣扎著要坐正身子,冷不防凤准一下子扑上,抱著他就痛哭起来:"沅儿,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就不能原谅这一次吗?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但为君故,皆可相抛,以後你说什麽,我就听什麽好不好?你做我的皇後,和我一起掌管天下,我们一起创一个太平盛世,我听你的话,我都听你的话。"
不能否认,英沅被国仇家恨冰封了的心因为此刻的凤准而猛地动了一下。他任这个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他知道他是在为自己伤心。凤朝的皇帝能做到如此真情流露,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因为这一刻的痛,他不自禁的就动了心。
"你......能放弃韩朝吗?"他再一次的问,拼命压下心中那簇小小的火苗。在凤准做出回答之前,他不能也不敢让这簇火苗燃烧起来。

凤准一愣,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又遇到了英沅的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却觉得英沅慢慢放开了他,叹息道:"你走吧凤准,我们两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你骗了我,又被我刺了一刀,险些丧命,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奈何桥畔,我绝不会再对你有所怨恨,所以,你......走吧。"他放开了手,也放开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
凤准急道:"沅儿,我愿意,我愿意放弃韩朝的江山,我愿意让你心里那个好皇帝回来主政,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放下的。"他再度紧紧抓住英沅的手,却难以抹去那丝越来越浓厚的绝望气息。
"你心里是不愿意的。"英沅再叹了口气,却不复以往的愤怒,他认真的看著凤准的眼睛:"凤准,别骗自己,我不想因为你一时的英雄气短而在将来後悔,那样,我情何以堪,倒不如......倒不如现今慷慨赴死,好过未来在後宫中消磨度日,悔不当初。"他慢慢掰开那双渐渐凉了的手,最终转过身去,再不看凤准一眼。
凤准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冷了,冰了,他慢慢的站起身,心脏处仿佛有一根刺扎在那里,张狂的痛著。这就是英沅的选择,为了成全他的身後名而置自己於不顾。什麽怕自己将来後悔,什麽好过未来在後宫中消磨度日,悔不当初,慷慨赴死,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凤准突然大笑了出来,摸著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很好,英沅,你真是一个懂事的人,是你自己要死的,怪不得朕。他朝魂入地府,你可别来朕的梦里搅扰。哈哈哈......很好,真的很好,朕不会再为任何人左右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一步步踏上牢房的石阶,凤准再也没有回头,就那麽狂笑著离去。
窗外的风雨更加狂猛,英沅挣扎著爬到窗前,目送那个高大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离去。唇被他咬破了,几丝鲜血涌出,代替了眼中流不出的泪水。英沅忽然喃喃自语道:"凤准,在这一刻,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你还没有爱到能够为我舍弃一切,所以将来......"他叹了口气,再没说下去,慢慢蜷回柴草里:算了,就这样吧,一切都会结束的,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就像这一场暴雨,它来临的时候狂风呼啸,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是何等的惊心。但它总会过去,一年後,两年後,三年後,谁还会记得在今年的这个日子里,曾有过这麽一场惊心动魄的暴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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