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惊云读罢“唔”得一声只道:“风师弟。我原本不信易风为你亲子。现今看来,他果然不愧聂家血脉,当真与你一般固执。”聂风亦是拧眉道:“我需得着空更往易天赌坊寻他一寻。”
师兄听了默然半晌,却道:“风师弟,你记挂易风,欲要探他,我不拦你。只是绝心亦晓此节,恐怕近日早是盯死易天赌坊等你入瓮。你若当真要去,还需待得数日,好做一番忖度。”
话毕便把书信且向灯下焚得一焚。残烛仓惶与月争得几番上下,更往聂风发底烧来一抔新雪,添得吴鬓点霜。
师弟容色亦添冷凉,既见信上手书作计全疏,一时俱是沾衣折灰,又好自一叹,便叫燃犀火盛映了半面,衬得朱白十冷九晴,划地皆不成心绪,只困得意动魂乱,竟一句难成,唯是垂眉道:“云师兄,你说得不错。”
三人其后且又叙得半时。话毕步天藉着夜深天晚出了楼来。道前于下望过一回,但觉溪山关河十里,早剩不得几多风月。怕是别有一轮都叫他爹揽在阁中,大半时节乃至千古,都不成缺。
怀灭近时却觉很是心缺。因着门主归道已得七日有余,日日未见其人踪迹。偶于门中遇得,身边总有小马左右随侧,竟也没个止息。怀灭数次行前欲与门主相商要事,都不能尽言,当真憋屈得甚,遂无奈捞得步天怨得几句,少门主遮遮掩掩只道天色甚好,我爹亦甚好,大家都甚好。好来好去便好得离题万里。
前日怀灭恰见小马孤身正往道下一飘而上,与他将将迎面遭逢,遂停步从旁拱手道:“副门主。”怀灭草草回礼,更欲行去。两步相错之时,无由竟觉且有南风只向身畔逐人添晴,便来着意将他瞥得一瞥。
一瞥之下唯见小马左襟撩得稍开,衣下齿痕遮掩未住,却往怀灭目前戳来。戳得心头一把火起,胡乱烧了两日,泻没处泻,消更难消。一宿两眼竟也未曾合得一合,只是今晨道上待了半晌,负着天罪抬手将他拦下,冷声道:“小马,我寻你有事,你与我来。”
师弟为他阻得一阻,也是愣了一回,拱手道:“不知副门主可是欲寻步门主?他——。”怀灭懒来候他言尽,甩袖却道:“不是。我找你。你若还是条汉子,便随我来。”
两人只往后山竹海行去。
便在松林深处怀灭停得一停,只把小马并着衣上青碧叠翠望过一遭,说道:“此地埋你,倒也合宜。”
聂风闻言当真不知其中真意,唯拧眉道:“不知副门主究竟何事?”
怀灭听他问得无辜,更见其人一身素不胜衣,掩映千重疏影摇绿,清得日色草草暗老,甚是受看,遂转身更不来看。
唯垂目道:“我不知你是谁,但我总觉你会成为门主君临中州的阻碍。自惊云大会之后,门主与他师弟聂风一朝决裂,几十年恩缘了尽,已剔得情心俱无,如此才是大丈夫本色。现下你来,却又惹得门主意乱。他本无心,你也不该叫他这样放在心上。是以,今*你只合死在此处。”
师弟听罢唯把怀灭言中字句更往眉上横了两横,以为太是荒唐,委实难来取信,便又一愣。愣毕问道:“什么?”
怀灭道:“你今日不死,他日必成门主大患。”
——为了他,杀你的罪名,我怀灭背了!
聂风遂叫他一句轰得半晌无语。
怀灭得见师弟这般沉默,却道小马仍在装傻,遂冷哼一声:“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近日都与门主同进同出,同寝一室,那日我还瞧见,你,你——。”话至此处,怀灭竟觉不堪入言,只掠得一掠,又道:“大丈夫行于世,需如风云一般,舍身功成护卫中州。你不曾自拓其路,反倒宛转雌伏人下,便是得存苟活,你虽生何用!”
师弟这番便是听也听得真切。唯得如此一句剐在耳畔,虽同泥佛朽木,亦要捏出一腔火气。更且妄论现下如今,聂风没曾修成冰心浅淡透遍世情,还尚是江湖事要以江湖道论处的年纪。当即愈向额角插得一丛怒意寥寥行遍,撩来林中竹风盈袖如刀几转。簌簌两声凉了三山病叶人头未钓,反倒衔秋先落。
聂风却往一襟血红中徐徐横眉将他望了半眼,森然只道:“怀灭!收回方才之言!”
——我勉强留你一命!
怀灭听了恨极反笑:“你能胜得我手中天罪,我便收回方才之言!”
聂风闻言亦怒:“这是你自找来!怪不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二豹秒杀灭叔,师兄秒杀二豹,师弟和师兄不相伯仲的武力值等式来看,下一章应该叫做“吊打”.....
☆、神风门下
师弟言罢翻掌御风,一掠当是快绝无伦,转眼已至怀灭跟前。怀灭见他身法所向之处,渺然如烟四起,一时很是瞧不真切。只往心中惊得一惊,手把天罪来挡,仓促挥得翻江一势,刀前劲气横竖成网,便将聂风腿风将将消得半寸。
聂风得他这般阻得一阻,拧眉更向怀灭刀锋其上借力点足,遂在此番劲气汹涌之中颠沛两回,依依揽袖稍有一退。便在这一退之间,师弟袖底借得千山横波,招来松涛竹海一并意动,旋身踩得神风腿起,直往怀灭网中投去。
怀灭当即提了十分惊心,及见师弟择路迎面折返,并了腿招掠衣而来,更有寒意一瞬沾袖盈怀,三尺素风破得刀网,只往身前展得一展。怀灭眼见此番无可再避,唯是提气纵得天罪,放得一匣魍魉狂邪出笼,亮牙剔爪汹涌之时,便向师弟足下卷噬而来。
聂风见了又将脚尖轻点,御风凌空将将提得三寸,稍踏千蛇万兽,顺势踩得腿劲一横。弹指暗度百丈霜台,裁得一山横斜影落只作了乱碧飞雪,匆匆染得怀灭襟上衣短色素,半时沉沉白尽花鬓。大抵天罪无衫可着,难能抗风挡雨,一匣魍魉如此且叫师弟冻得一冻,来势便是稍迟。
一迟之下已为聂风抢在身前,如今劲气再无遮拦,便要一泻如水而至。怀灭狼狈拽得天罪横来一挡,却道:“好一招冰封三尺!风中之神是你什么人!”师弟闻言不欲回话,踏得刀意撩腿更往怀灭肩上轻扫一翻。怀灭为他这般重势轰往肩头,正经连累胸口亦也一窒,唯是及地踉跄退了几步,显见伤得很是不轻。
便是重伤若此,怀灭握刀仍只哼得一哼,拧得眉头七零八落攒作一处,抬首眼见师弟单足停往青枝之上,亦正垂目视下。其人眉间山色遥空,倚尽一晌斜日晴好,便得数钩清碧十里,竟无意旁照,独来衬他一襟风骨离尘,素也素得,翠也翠得,映来袖前熙熙几度春。
也是暖得岫云衣底昏。
奈何怀灭生就一脸冬深,懒来着晴,更无心得赏,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竟会聂家傲寒!”师弟便又敛眉半晌,道:“聂风是我师尊。我前番听闻惊云道门主神威临世,特来相投。”
幸甚现今聂风套得一只面具盖脸,便将满口胡话说得且坦率且妥帖,且又言得很是温静宁定,全然不见战后几番狼狈惶急,是以叫人依依听着,愈觉恳切得甚。也让怀灭闻罢忖思两回,当是不曾瞧得师弟容色背灯瞒人乱得一乱,更往衣前起伏一遭朱朱碧碧。只抬首又道:“我从来不曾听闻风中之神曾得收徒弟。”
师弟说道:“我师尊便是收了,也未必叫人知晓。”
怀灭听罢竟是无言。缘着风云底事,事无大小巨细,桩桩件件不挑不捡,都叫中州人民得闲得趣,拔得皮开肉绽森森见骨。偶尔小道得了消息,更往台面之上剖得一剖,委实不该平白有此疏漏。
且由着此一段因由,怀灭左右念了半日方来取信,说道:“你既是聂风门下,如今弃师别迎。如此见风就倒的本事,阁下也是机巧得很。只枉费了风中之神一番侠心,竟将养出你这般徒弟。”
怀灭此番说得很是愤然,甚为聂风扼腕。奈何师弟不曾着意来听。
大抵风神素来襟怀剔透,绝少欺瞒于人,是以闲与为之,因不曾共他师兄演过几回,便很觉心亏。如此心亏得甚,正堆了一腔忐忑,提着只往满腹积薪之上烧得一烧,烫得面色半落轻红,着在眉下,作了一寸横波衔月,更向艳白浅浓晓寒深处,将将覆雪添梅,添得遂有一赧。
怀灭见他目色不比平日坦荡,只道戳中其人怀中心事,遂哂然一笑:“你倒是将你师尊绝学修得十成,可惜聂风一腔古道热肠全叫你学到天外去。也罢,你如此本事,足成我怀灭对手。前番一语,是我失言,我认了。不过现今既然天罪出鞘,你便再受我混元七极最强一式!”
怀灭当是打得兴起,欲以师弟来试天罪。这边两人战局再开,那厢步天已得道众来报,只道副门主共,共了门主身边那位兄弟,正往后山拼个你死我活天翻地覆。少门主听罢一时敛容,草草撇了惊云道众,只往云阁掠去。行时卷得一地书册,牵累道众从后依依来捡。
捡是不捡,步天早无暇来顾,抢至楼中将将推得门开,便见得他爹且往案前翻书。好是一番渊深水冷的形容,与他眉上仓惶委实难来相比。麒麟亦正窗下埋头午睡,更叫步天惊得梦醒。少门主得它一双铜铃大眼懒散瞪罢,唯把心思且向唇边将息一遭,拱手道:“爹,怀灭和风师叔在后山,不知因何起得争执,打了起来。”
步惊云敛眉却道:“无妨。你风师叔自有分寸。”言罢添茶又道:“天儿,喝茶。”
步天闻言愣了半晌,唯是依言桌前坐定,垂头更把盏中茶梗上上下下数过两遍,数来他爹莫名一语:“天儿,你觉得你风师叔性情如何?”
如此问得步天心底一沉,却不知如此一沉究竟为何。只吞茶道:“风师叔温厚出尘,很有些淡然。似乎,似乎江湖世情都难来叫他顾意。”
话毕更将他爹瞟得一瞟,见他竟是闻言愣神。便又依稀以为,他爹眉上万字,譬是有雁无音信,任是千言写尽也终无凭寄,只徒剩了牵情相思。才在隐约大抵之间,始来模糊晓得,从来离情别绪未关远近,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纵是时时相对,亦恐时时去兮不回。
他爹显见也是魂去不回。步天遂从旁咳得一句,咳来师兄一晌拧眉,左右还得心魄三两声,只道:“不错。如今已少有人事能叫你风师叔乱上一乱。但他从前却并不是一向都这般淡然。你师叔亦曾握得一柄雪饮屠尽一城,抛洒满袖江湖意气。现下,他也正是那般年纪。你不必担忧,且由他去。”
如是,步天既为他爹所劝,劝得很是心安,却累了后山几行掌厨伙夫难来心安,都护着灶火土木,顶了几叠锅盖凑往林边来看。
唯见怀灭展罢天罪,翻掌蓄得刀意稍变,人已随刀一往而前,便在两相惊掠之间,藉了去势洒然挥得一刀既出。如此一招凌厉无俦,遮尽满川竹风更有絮乱,转瞬撩了天地乍寒还阴,云雨蔽日胡乱更向师弟头顶坠来。
山外众人皆为这般威势所慑,遂叫莳花弄草一位小厮识出此招,惊道,副门主这一刀吞云蔽日碎天遮光,当是铁家绝学,碎穹苍。俱闻这招易学难精,现下看得副门主尽展精妙,真是三生有幸。刀下师弟亦觉此招得趣,眼见沾衣劲气碾破天光,韶华断碎之处俱往身畔一织成网,更又成匹成练绕得一绕,便欲迎面而噬。
师弟临危于前,心息却也半寸未乱,反倒纵身如鸟归林,依依踏得风神腿出。一时腿势半转轻旋,更与天罪铮然相抗,金石有声响得两番,已将怀灭刀锋潦草一挡。
一挡之下逼得天罪杀意且有一退,师弟愈来振袖投前,足尖更往刃上轻点稍掠,借势已得拔地而起。回落之时竖腿如刀,直向怀灭跟前重劈坠下。怀灭眼见师弟腿劲化形,踩得一柄巨刃似冰霜寒,正衔无两来势迎面轰落,落得方寸之间俱是风急雪怒惊寒料峭。天罪虽则凶煞难驯,仍为此招破得一瞬。怀灭更叫腿上劲力震退三丈有余,袖旁亦也落得半片衣角来。
怀灭见了愣得一愣,敛眉收得天罪,且将师弟瞟得半眼道:“我输了。又何需你留手。”话毕只往林外行去。聂风其后站了半晌,又自一叹,却道:“实则该是我与你抱歉才是。”
惜哉怀灭彼时去得甚远,更不着听。唯是出了后山,便见步天道前依依把他来望。瞧着左右相避不过,只拱手上前道:“少门主。”步天得此一唤,亦是回礼道:“怀灭叔叔。”礼了半时未定去留,更又踟蹰两回道:“怀灭叔叔,不知,不知你与小马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