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陌路看着变得颓丧的夜昀,刻薄地把事实摊开,就算有千里传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不是么?毕竟,这是他们妖族家族的事儿。
夜昀将脸埋在双掌之间,在应陌路看不到的地方,嘴角的弧度上扬,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事情,就算苦涩,也笑得柔和,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昀低低地呢喃出声,那时,真美
应陌路抿着唇,用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怪怪的语调问:你喜欢他?
夜昀将手掌移开,用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应陌路,等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已经三更了,睡吧!夜昀淡淡开口,起身想走。
在起身的时候,应陌路探手抓住夜昀的衣袖,不屈不饶地接着问,你喜欢他?
很重要么?夜昀侧着头回看一脸认真的应陌路。
也不是应陌路有些慌张地避开眼,但,依旧将问题抛回给夜昀,我只是好奇而已。
夜昀顿了顿,周围空气就要凝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时,他才缓缓开口:或许吧,我也不清楚。
得到答案后的应陌路心里一阵空空落落,其实一早就应该知道答案的,可还是天真地想要得到一个确认,可真正得到确认后,却又想还不如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应陌路今晚算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夜昀重新坐了下去,摇了摇连枝的酒坛,空了,长叹一口气,脸上爬满了自嘲:因为,我们很相似。
就是这个原因?应陌路皱眉,相似,不好么?
不好,非常的不好,夜昀的手摩挲着空着的酒坛,相似,也就是说,我们一样的心高气傲,在某些事情上,一样的不会退哪怕是一步。
就你?应陌路看不出来平时温吞、谦和的夜昀会有不退一步的时候,在他的印象中,夜昀都是那种老好人的样子,他不信,绝不相信。
不信么?夜昀浅浅一笑,我也不信,其实,我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
这一点,应陌路倒是相信的,不是因为他自己看不懂自己,而是,他看出来了,夜昀是一个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找矛盾的傻子。
陆。曲
那晚之后,两人都神奇地保持着默契,对那晚的事儿只字不提,更是没有提夜昀与漠北之间的感情纠葛,彼此也变得少言了,几乎一天之内都难得说上两句话。
这一日,夜昀画了《九天》的新篇,自从应陌路留住在上善茶馆后,只要一有新作,夜昀不是想着挂到茶馆之外去,而是想着与应陌路分享,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到如今也说不清了,这会儿,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好好地说话了,夜昀有些迟疑。
捧着新画的画作,夜昀微微失神,这几日天气不怎么好,阴阴沉沉,时不时飘些细雨,有的时候还打雷,昏昏暗暗的,白天也和晚上一样,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配上这暗沉的天,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夜昀起身,还是决定向应陌路的房间走去,两人从相遇到之后的相处就一直很投缘,总不可能因为一次长聊反倒变得生疏了吧。
打开屋门,一股子冷风灌了进来,让夜昀意外的是应陌路站在门外,手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动作。
两人呆了呆,夜昀才浅笑了起来:正准备去找你呢!
应陌路眼里闪过疑惑,当看到夜昀手里的画作时,会心一笑:终于有进展了么?
是啊!夜昀侧了侧身,让应陌路进屋,等应陌路进了屋子后,才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你呢,找我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应陌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薄纸,很久都没有写词谱曲了,为你写的,当然也是为《九天》写的。
夜昀惊喜万分,来不及让应陌路坐下,就急急忙忙地将那薄纸抢过,看着上面今朝醉的字眼,夜昀有些惊讶。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夜昀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缘分注定,因为他手里捧着的新作,那让人既爱又怜的主人公所住的殿堂,终于有了一个名字今朝殿。
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都是夜昀所向往的,也正是如此,夜昀才会把主人公的居所命名为今朝,而《九天》的本意虽然是潇洒,但,不管是多少种潇洒,也都是透着今朝醉的意思,第一次,有人为他的画而写歌,第一次,有人能在认识他这么短的时间内与他心有灵犀。
因为门没有关,灌入室内的冷风在瞬间便被这股子无形的暖意给驱散了,暖暖的,此时的夜昀,找不到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说着苍白却又真挚的谢谢。
没有琴,过些日子,等天气转好,我便去街上转转,看看哪里的琴好,到时候,买下来,便为你唱。
夜昀点头,再一次将视线定在《今朝醉》的词上,不自觉的喃喃出声,青丝白发应华年
看着念着词的夜昀,应陌路打开卷着的画,看到画作之上的今朝殿,他才明白为何夜昀会这么激动,也许,正是这份默契,让应陌路长久以来孤独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满足了,送出自己祝福的时候,收回的是双倍的喜悦,而送出用心制作的大礼的同时,得到的却远远不止与大礼所对等的价值。
或许,该改变的人是自己,人,从来都是孤独的,但,旅程之中,总会握住一两双温暖的手。
夜昀与漠北,而自己与夜昀顺自然吧!
柒。分
《九天》画到一半了,在应陌路看来是这样的,虽然,夜昀总是笑着说,要想结局,还早着呢!
品茶赏画,应陌路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所过的最悠闲的日子,不用去担心家族中那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烦心事,也不用像漂泊四海时一样想着是住店还是露宿荒野,有种安心的感觉,惬意得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半年多前的日子与如今相比,简直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夜昀取笑他说他曾经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活脱脱的自作自受。
这个道理应陌路也懂,世上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抛开一切,便自由自在,唯一过不去的是自己,这也算是最最最悲哀和无奈的一件事吧,当然,就像夜昀所说的,因为是自作孽,所以,只有不吭声地受着。
再安逸的生活也是有个头的,应家来信了,让应陌路回家一趟。
应陌路一手捏着信,一手握着盛有连枝酒的酒杯,酒杯是瓷制的,薄薄的,晶莹剔透,能映出瓷杯中酒液的颜色,也能看到醇酒荡出的细微波纹从来气定神闲的应陌路面色虽然没变,可握着酒杯的手却因为看到信纸上墨黑的字后细微的抖动了一下,虽轻微得让人察觉不到,但,酒液的波纹还是被敏锐的夜昀捕捉到了。
要走了么?夜昀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有些破碎。
茶馆,终究是人来人往、大家路过的地方么?
家里有些事儿,可能要回去一段时间,顿了顿,应陌路竟难得的婆妈地解释,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后一定回来。
夜昀继续笑,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回来,自然是好的,若不回来,那便当是又一个过客吧!
应陌路看着夜昀,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浓浓的寂寥与不舍,或许,是错觉吧!
他可不记得他和夜昀的感情能让这么个见惯悲欢离合的人伤怀什么,感情是需要时间去沉淀的,如果此时此刻要走的人换成了漠北,夜昀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才算是正常的吧!
一定是这段时间太过安逸,而与夜昀呆在一起也太过于舒心,分别在即,才让自己生出这样的错觉。
一定是!
捌。病
上善茶馆突然少了一个人,竟冷清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常客依旧热闹,但却越发地显得茶馆冷清。
虽然不想去承认,但夜昀也不是那种喜欢回避的人,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习惯也好,贪心也好,当有一个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与自己相依相偎,就会不自觉地想要紧紧地抓住,而那个人突然消失呢他走时,可以装作没什么大不了地微笑,并送上好走,不送四个字,等他真的不见了
夜昀摇头苦笑,这个结果,他知道,心口窒闷,不是剧痛,只是浅浅的痛,噬心蚀骨,用极缓、极慢的速度。
最近,夜昀变得特别地唠叨了,不停地说着话。
白天人多的时候,与客人聊天,今天拉着子亦的袖子问子亦讨要致富的法门,末了还涎着脸问子亦要了十坛子连枝酒,明日拖着朱砂馆的上仙研究着他从来就没有半点兴趣的炼丹画符。
到了夜间,茶馆的客人都散了,他便开始自言自语,其实也不算是自言自语,仿佛那个人还在一样地与那个人聊着今天发生的趣事。
躺在书房用来小憩的躺椅上,夜昀眼角的余光瞥到书桌上铺了一桌子的画稿,很多张,可都没有画完,或只描了一个线稿,或刚画到一半。
没有感觉,明明握着笔的时候还能很顺畅的勾勒出脑海中的人物景象,但一抬头,夜昀没有看见常在他的身侧为他研磨、嫌弃他动作慢的人,那顺畅的感觉便散了。
病了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病得有多彻底。
玖。雨
应陌路走了快一个月了,夜昀的生活也渐渐地回到了正轨,要真说哪里不一样,那便是笑得少了,虽然依旧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这一日,茶馆不知为何,冷冷清清的,半个人都没有,等到中午,夜昀才知道了答案外面的天暗沉得厉害,原来是有大雨。
夏日里,雷雨不少,一要下雷雨,这天就暗得和天黑似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得外面挂着的旗子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时不时卷起一些干枯的叶子,便让人分不清是夏天还是冬天。
就在这昏暗的天地里,从巷子尾现出了一个红影,不用走近,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夜昀也知道来人是谁。
漠北走得不快,一步一步,明明快要下雨了,却一点也不着急,背后,一道闪电破空,轰隆隆的又是一阵雷鸣,天上的乌云便压得更低。
夜昀看漠北走得不紧不慢,抬头看着翻滚的云层和越来越密的闪电,皱着眉摇头,从橱柜里拿了一把伞,三步并两步地走向漠北。
倒不是怕漠北淋了雨会着凉,只是怕雨水打在那张化了浓妆的脸上若沾了水,花了妆,岂不和鬼一样?
走到漠北身旁的时候,第一滴雨便落了下来,此时此刻,离茶馆还有六七十步之远,夜昀一边将伞撑开,一边摇着头苦笑,你还真是优哉游哉。
又不是赶着投胎,再说了,就算是赶着投胎,去得早也不一定能占个好位置。
这话不假,晚不如早,早不如巧。这世间事,都在一个巧字。今个是什么风,能巧到把你给吹来了。
雨哗哗地打在伞上,好在伞够大,只淋湿了两人被风吹起的衣角,可,溅起的水珠却是把两人的鞋子都打湿了,但两人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么大的风,难道你没有半点感觉?被仔细描过的眼角一挑,鼻子里的轻笑声是雷声、雨声也掩不住的。
漠北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确切的说应该是充满魅惑,让人移不开眼神,究竟是归功于他的妆容还是他本身的气质,很难说得清。谁也没有看过素颜的漠北,夜昀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