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昀没有再接话了,等走到茶馆的屋檐下,夜昀收了伞,看着漠北湿透了的衣角,微微蹙眉,衣角的颜色因为被雨水打湿的缘故,变成了暗红,就像是染了血一样。
漠北顺着夜昀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角,知道好友想到了什么,无所谓的笑了笑:血的颜色,是么?
是啊,血的颜色。话语里透着的感慨让夜昀自己都吓了一跳。
侧身让漠北进屋,等他走进茶馆,夜昀便关上了门。
雨很快就会停,到时候天一亮,街上又会人来人往,自然也会有人来茶馆喝茶,可今日,夜昀想歇息一天。
哦?就打烊了?是不是最近遇上了什么事儿?漠北可不觉得他的突然造访能让好友歇业一天,以前不是没有来过,他来的时候,夜昀是不收他银子的,也会特别的照顾他,可从来没有为了他而关门打烊过。那时,夜昀身旁总跟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一副和夜昀相识很多年的样子,那公子哥也和自己搭过话,人来熟的个性,不是很讨人喜欢,被自己三言两语给打发走后便再也没有来扰过他,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依旧会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瞧。
这样一想,漠北环顾着整个茶馆,才发现,那个粘人的公子哥竟不见了,再看一眼夜昀的脸色,漠北的眼神便变得莫测起来。
被漠北的眼神一扫,夜昀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能有什么事儿,不是怕您莫大爷凉着了,准备给您老烧壶水,让您舒舒坦坦地洗个热水澡么!
不用了,漠北寻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衣服早就干了。
夜昀疑惑地看着漠北的衣角,本应血红的地方又变得赤红,就连湿透了的鞋子也干了,再看自己,不管衣角还是鞋子,依旧是湿透的。
非人果然还是非人,就算不是妖,也要比人强。夜昀笑嘻嘻地坐到了漠北的对面。
拾。缠
夜昀受了寒,第二天起来后,走在后院的走廊上,看见漠北迎面而来,刚准备与漠北打声招呼,漠字到了嘴边却转了音,成了一声阿嚏,溅出来的唾沫星子差点喷了漠北一脸,还好,漠北反应得快,向后斜掠了几步。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夜昀便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昨日,关了店门之后,漠北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抛下一句短时间内不会走,人便直奔后院。
夜昀没有问漠北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在茶馆住下,唠叨成性,却从来也不是个多管闲事、喜欢追根究底的人。
与漠北一起晃悠着走到巷口的早点摊,两个煎饼,三个馒头,四碟子小菜,就着冰镇的豆浆,在大夏日的早晨里吃着,是极舒服的,可惜,夜昀着了凉,在漠北的斜眼下,冰镇的豆浆换成了滚烫的稀粥。
瞪着稀粥,夜昀恨不得将盛着稀粥的海碗瞪出个大窟窿,突然地,夜昀发现心里的某个洞因好友的到来,暂时填得满满的,抬眼看漠北,漠北正将眉毛拧成了个漂亮的结,略微不悦地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馒头。
将就着吧,这边没有豆沙包。夜昀轻笑。
漠北闷闷地喝了一口豆浆,许是豆浆还算入口,脸色稍稍好转,竟然没有豆沙包,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活的啊?
看着漠北心情不爽,夜昀突然觉着这滚烫的稀粥也变得顺眼多了,拿勺子勺了一勺,等粥凉了,送入口中,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难吃后,心情便变得更加的愉悦了:我又不是你,非豆沙包不可,这些年,当然是凑合着过来的咯!
没有追求!漠北哼了一声。
夜昀笑笑,并不接话。
等到半饱,漠北随口问了一句:你说,我开个包子铺怎么样?
专卖豆沙包么?
不,上挑的眼线因为说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儿而更加的飞扬,漠北嘴角半勾,好看的包子,各种各样的。
夜昀点头,应陌路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是想开个书铺,收集各类的书,他喜欢的,话说回来,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还没有茶馆,我也曾说要开个书铺呢!
听到夜昀的话后,漠北的笑便僵住了,定定地看着夜昀,眼神复杂。
夜昀看着漠北的表情,回想着自己所说的话,方才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从何时起,会把那个人时不时地挂在嘴边了,细想下来,在漠北还没有来之前,与客人们闲聊的内容看似毫无交集,但都或多或少的与某个人有关,向子亦讨要致富的法门是看应陌路衣着华贵,自然非富即贵;问子亦要连枝酒,也是因为那人喜欢这酒;和有司上仙探讨炼丹画符,也是因为应陌路曾经说过想拜有司上仙为师,学些本事他还记得应陌路当时的样子,一边偷偷地瞧着有司上仙,一边压低声音与他谈笑,说来,他要拜有司上仙为师的原因也怪,不是为了糊口,也不是为了救人,只是,单纯地羡慕有司上仙的天人之姿,想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漠北看夜昀还在神游,轻叹一声,留下几个铜板,便头也不回地朝茶馆的方向走去。
夜昀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几个铜板,铜板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等夜昀反应过来的时候,漠北的身影已经变得淡了,一个闪身,人已进了茶馆。
拾壹。异
自从发现应陌路在自己的心里占有了太多太多的分量后,夜昀就变得少言了,《九天》依旧没动笔,就连泡出来的九天茶也变了味儿,为此,不止一个人向夜昀说过这事,不是催着他尽快给《九天》一个结局,就是想着他出一款新的茶。
夏末,知了的鸣叫已没有那么声嘶力竭了,可,没有散去的暑气还是让人心情烦闷。
应陌路明明说过只是回家两三个月的,已经两个多月了,是不会回来了吧!
怎么?是在想谁么?漠北的声音里透着揶揄。
夜昀一手支着下颚,一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想你啊!
是么?漠北不相信地笑笑,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值得你想的,况且,我们不是天天见面么?
指尖的水干了,再去蘸水,蓦然看向自己无意识时写的字,夜昀便呆住了,短短的时间,只写了两个字,一个陌字,另一个是漠字,同样的读音,却是不同的两个人
苦笑一声,夜昀用袖子将桌子上的水迹擦干,猛然想起你我曾经的糊涂事儿了。
漠北脸色一僵,转瞬即逝,怎么?想通了么?
微微摇头,夜昀看着窗外,傍晚西下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橙红,其实早就说过了的啊,只娶不嫁!
换成应陌路呢?
夜昀苦笑,依旧如此!
你啊!就是固执!漠北顺着夜昀的目光望着远方的晚霞,不过,也好也好!
若非我固执,夜昀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呵,可惜,谁都不愿退一步。娶与嫁,虽然结果都是在一起,但是不一样很不一样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拾贰。信
当上善茶馆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夜昀老板在么的时候,夜昀正坐在茶馆最角落的位置三心二意地研究着新茶,略略抬头,漠北已经走到了门边招呼那人了。
那人没有进来,夜昀只是隐约地听到漠北与那人在说什么信与花公子之类,声音太小,听不真切,过了一会儿,漠北回来了,手负在身后,带着似笑非笑的淡笑。
谁找我?怎么不进来说话?夜昀依旧埋首手里的工作。
因为我和他说我就是夜昀。
哦!淡淡地应了,夜昀依旧没有抬头的意思。
不想知道谁找你么?
夜昀笑了笑,抬头,对上漠北的眼睛,他找的不是你么?
也是,我都和人家说了我是夜昀,那么,漠北将负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作为夜昀的我是不是有权利看本属于夜昀的信呢?说着,竟开始去拆手里的信。
夜昀探手去抢,漠北一个侧身,轻巧地躲过了夜昀的偷袭,笑嘻嘻地问,怎么?不给看?
谁送来的信?
不认识!漠北装模作样地看着信封上的字迹,花樱远花樱远是谁?
初听花樱远,夜昀也是疑惑的,他的印象里,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这个叫花樱远的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平白给他写信?
看到夜昀眼里的疑惑,漠北的笑便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口里依旧带着玩笑意味地说着:既然你都不认识,那么,我撕了好了。
到底是谁?夜昀看着漠北的表情,总觉得漠北有什么瞒着他。
要不?漠北灵动的眼睛都眯成了缝儿了,我给你念出来?
夜昀皱着眉头,想抢,却又深知自己不是漠北的对手,最后,只有干瞪着漠北。
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漠北瞥了一眼还云里雾里的夜昀,一本正经地咳了声后才用缓慢的声音念道:一别数日,甚是想念,一切安好,不知
唰的一声,夜昀趁着漠北不注意,将信抢了过去。
打从漠北念第一句话时,夜昀便猜出来花樱远是谁了,一抢到那薄薄的信纸,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便更加地确定了。
漠北看着夜昀那紧张的样子,笑着寻了个凳子坐了下去。
写了什么呢!漠北一脸的女干计得逞。
信上根本没有一别数日,甚是想念的字样,只有四个字不日归来,倒的确是应陌路的风格,简简单单,毫无赘述,更别扭得没有任何表达想念的字眼。
看着那简短的四个字,夜昀无声地笑了。
漠北看着夜昀眼角的笑意,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浅浅的,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意味。
拾叁。归
因为简单的四个字,夜昀整个人又变得有精神了。
想起许久没有画的《九天》,夜昀便变得不自然起来,应陌路知道他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都没有画出一张像样的画来,该如何作想。不,应该问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扯开嗓子来骂,最后再说些恩断义绝的话?还是干脆把他关进书房,声色俱厉地与他说不画出点什么来就别想吃饭之类?
摇头苦笑,夜昀将信纸小心地收到袖中,一个转身,丢下其掌柜伙计,向着后院书房走去。
推开许久没有踏入的书房,夜昀不禁皱眉,桌子上还是铺满了乱七八糟的残稿,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样子,因为太久没有人进来,已落了浅浅的一层灰。
用袖子将那浅浅的灰拂落,夜昀细细地整理着书桌,时隔多日,现在看着《九天》,夜昀的心境又与当初的心境有所不同了,将残稿放到一边,夜昀打开《九天》的第一幅画,看着那些现在看来略显不成熟的画作,夜昀的嘴角便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犹记得初遇应陌路的情景,一叶小舟,夜幕太沉,远处是繁华热闹的景象,而那河边,只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寂寥公子哥,当时也没在意。其实应陌路不是个吸引人的人,后来是因为应陌路驻足在他新画的《九天》画卷之前,出于礼貌,夜昀随口的邀请他进来喝杯茶,却没想那人竟真的赏了脸,然后,还提出要住下来。
说来,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让他住下来呢?低笑,夜昀将新的画纸铺好,毛笔一挥,便任意地画了起来。
天渐渐地变暗了,不知不觉,夜幕竟悄悄地降临了,活动了下手臂,夜昀用手捶打着颈椎,低着头久了,这颈椎便开始叫嚣起来,正轻轻地敲打着颈椎,吱呀一声,让夜昀的动作都僵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