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漠北呵,想着,夜昀也没多想,继续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揉捏着颈椎,却在看到门边的人的时候彻底僵住了。
应陌路看到疲态尽显的夜昀,眼里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丝担忧,重逢的喜悦因为那一缕担忧而变得有些淡了,但其中的情谊却更是不需言语来解释了。
走到夜昀身后,应陌路的手便覆在了夜昀的手背上,夜昀手一缩,应陌路轻笑,也没有去追,顺其自然地帮夜昀揉捏着颈椎,这么用功?
被应陌路的动作吓了一跳,夜昀瞬间转过头来,对着身后人的眼睛,看着对方没事人一样的神情,夜昀反倒觉得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将头转了回来,夜昀苦笑着说,还不是平时没用功,临时抱抱佛脚,看看那尊大佛能不能原谅我!
哪尊大佛啊?让你这么在意?应陌路不确定夜昀所说的是不是自己,为了那个肯定的答案,自然而然地顺着话头问了出来。
明知故问么?夜昀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应陌路的免费按摩。
应陌路轻笑:什么明知故问啊?不明白
拾肆。谢
两人在书房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应陌路以为夜昀在自己的按摩下已睡熟了的时候,夜昀长吐出一口气,不是说不日归来么?怎么信才到,你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还要再等上一段日子呢?
快马加鞭,路上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马。
很无所谓的语气,带着浅浅的轻笑,却让夜昀心惊,猝然回头,夜昀才发现,应陌路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对,虽然被隐藏得很好,但近里看,还是能看到其中的疲态。
抬手按住应陌路的手,夜昀起身,转过身子来,与应陌路四目相对,眼里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关心,先去睡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熬一锅粥,用细火慢慢地煮着,等你醒来,大概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进城的时候还困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会儿,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就算没有睡意也去躺一会儿,你的屋子给你留着,还是你离去时的样子,定期有让人打扫过,不脏,没落下灰尘。
明明是很随意的话语,字里行间透漏出来的信息却让应陌路心生温暖,瞬间便觉得这么多日的连夜赶路没有白费。
嘴角微勾,应陌路点了点头,走向门口,却在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手扶着门框,侧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夜昀:突然发现,我不认识回屋的路了。
夜昀眉头一皱,这应陌路,是故意的啊!
摇头苦笑,夜昀走向应陌路,走到他身旁,也不急着带路,只是扬手一指,那间屋子就是了。
不带路么?顿了顿,应陌路嘴角勾得越深,夜昀老板就是这么待客的?
夜昀想都没有想地接话道:你,是客么?
你,是客么?轻轻的四个字,却让应陌路完全地怔住了,是惊,是喜,亦或仅仅只是懵了,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许久、许久,才听应陌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声音太小,听不真切,蓦地看向应陌路,夜昀才发现应陌路已离开了他方才所站的位子,转过头,只捕捉到应陌路关门的残影。
谢谢?夜昀浅笑,他竟然谢自己,因为自己留他住在茶馆么?那个傻子呵,早忘了自己留了一笔不少的银子在自己手里吧!
拾伍。笑
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笑了。
突然的声音吓了夜昀一跳,收起脸上的表情,夜昀干咳一声,才没好气地抱怨:这么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想吓死我呢还是想吓死我呢?
漠北面无表情地看着夜昀,看得夜昀的怨气全无,最后夜昀被看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狠狠地瞪了漠北一眼,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
漠北依旧板着一张脸,过了半饷,才轻声地提醒,你不是要去熬粥么?
经漠北提醒,夜昀才想起确有此事,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谢字快到了嘴边,夜昀的脸色猝然一变,你偷听我们说话?
用得着偷听么?漠北白眼一翻,想着你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你也没有心思再看着茶馆了,我便让掌柜的和账房都回去了,关了门,正准备回屋,便听见你们俩你侬我侬地好不亲热,自然不好煞风景地打扰你们
你
夜昀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看起来很有意思,漠北看着夜昀的脸色,火上浇油地笑出了声,不是轻笑,是狂笑,笑弯了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着半弓着身子的漠北,夜昀有些不知所措,漠北,你不要紧吧?
太好笑了!呵呵哈哈哈哈漠北捂着肚子,深吸了一口气,不行不行了先让我喘口气,实在是实在是你的脸色变化得相当有艺术感直起身子,漠北眼里的笑意不减反增,知道么?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活人变脸真是太有意思了
夜昀看不见那笑,听不见那语无伦次的话语,他的眼里只看见漠北眼角的眼泪,笑出来的泪水,花了漠北的浓妆,红红黑黑的颜料模糊了漠北的眼眶。
夜昀不确定地抬起手,用指腹摩挲着漠北的脸颊,感受着漠北脸颊上的冰凉,许是惊呆了,漠北并没有立时将夜昀的手挥开。
夜昀刚想说什么,漠北已将他的手挥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离开的方向,是茶馆的大门。
想到了什么,夜昀大喊了一句漠北,可,没有回应。
追到茶馆大厅,大厅里没有半个人影,茶馆的门半开着,喧嚣的叫卖声和浓浓的暑气从那半开的门扑了进来,让整个茶馆显得特别的安静、清冷。
慌张地走到门外,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踮起脚尖,望穿了人海,夜昀也找寻不到那一抹赤红。
失神地回到茶馆,夜昀木然地将门阖上,回过头,竟看到后院与茶馆大厅相接的小门立着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拾陆。画
漠北走后,才因为应陌路归来变得精神的夜昀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茶馆是彻底交给了掌柜的和账房打理了。
整日里,夜昀足不出户地窝在房间里,应陌路来敲门,也不应,最后,应陌路无法,隔着门将门闩震碎,风风火火地走了进去,却看到夜昀正神情平静地画着画。
不是《九天》,是陌生的故事,可每幅画上的景色却是那样的熟悉。上善茶馆自不必说,每个角落应陌路都很熟悉,只要随意的瞥一眼,也能看出来画的场景是茶馆的哪个地方,有间客栈,去的虽然不多,但应陌路还是第一眼便认了出来还有城外的若水河畔、朱砂馆
应陌路不知道夜昀画这些做什么,徒有景物,没有人影,便也读不出其中的意思,只是隐隐地能从其中看出些伤怀,是的,伤怀,伤感地怀念着某些逝去的东西,时光亦或是感情。
应陌路没有猜测,也不敢去猜测,只是静静地看着仿若察觉不到他存在的某个人,那个人完全地沉溺在他的画作中了,就这样的生生地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夜昀抬头,应陌路还站在他的身侧,一如当初他没有回家之前的那段时光,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砚台里的墨快没了,便为他研磨。
呆愣地看了应陌路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夜昀才像是回过魂来似的,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咳嗽了几声后,才用沙哑的声音问,这些叫《心生境》怎么样?
心生境?应陌路先是迷惑,再随意地再翻了翻桌上的画稿,眼睛一亮。
就因为这点题的名字,应陌路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可又看不明白,等再看,方才脑海中的景象又变了。
景物一直没有变,变的是人心!
随着心情的变化,这些看起来寻常的景物在不断的变化着,时而明媚,时而忧伤,场景中本没有人,但,到了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添些自己的情绪、填些自己觉得应该在那里的人物
应陌路再看了一眼夜昀,却发现他正痴痴地看着画着有间客栈的画稿,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似的,透过夜昀所看的画稿,应陌路仿佛看到了与他所认识的完全不一样的夜昀,高举着酒杯,意气风发,爽朗地笑着,与一个火红的人儿说着不醉不归的醉话。
失神地抬起手,等发现自己的动作的时候,应陌路已将那副画稿拿到了手中,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不是笑,只是不自觉的一个习惯,紧抿着唇,胸腔里不自觉地生出了些许酸涩。
拾柒。走
怕夜昀再这么呆在房间里会变得更加地消沉,没几日后,应陌路就先斩后奏地雇了车夫、备了马车准备强拉着夜昀四处走走。
干粮准备好了,衣物也收拾妥当了,一应的路上需要的其他东西诸如帐篷、毛毯也没有落下,等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安排好后,平静下来的应陌路的心里反倒是打起了退堂鼓。
爷,是今个就走还是明日再走?赶车的马夫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忙活了一天了,又累又饿,他不过是个马夫,现在却在做些跟班小厮做的活计,好在这位爷出手阔绰,就算累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着走了这么一遭,回来就能够在乡下买块地儿了,再讨个媳妇,耕田织布的,就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的,只是这天,快黑了,这会儿赶路,不说自己累了一天的身体吃不消,到了城外荒郊野外的,就怕这些个公子哥儿受不了,是以,马夫只有小心翼翼地问着应陌路。
应陌路看着日暮西山的天色,烦躁地回了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的。
没有一个确切的回答,马夫还想再问什么,却看到应陌路黑着的一张脸,不敢再问。
等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应陌路背负双手,明天就明天吧,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好了,这里有些碎银,你去买些被褥,这个院子里的屋子除了主屋,随便你住,好多年没人打扫了,你自己将就将就。
为了怕打草惊蛇,应陌路将马车停在了茶馆后门对面的宅院里,那个院子荒废了好多年了,一直没人住,应陌路花了些功夫才找到了房主,用了些银子,将那院子买了下来,也就这两天的事儿,本来是打算以后夜昀要是把他赶出茶馆自己也有个去处,没想到这会儿却派上了大用场。在还没将夜昀坑蒙拐骗出来之前,马车停在那里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等了半天,看那马夫愣在原地,应陌路皱着眉头问,听不懂人话?因为心里烦闷,所以语气难免有些冲,好在这次雇的马夫的脾气还算好,没有不满,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
应陌路看着马夫,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想要说什么安慰人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来,最后,只用了平平淡淡的声音问了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风天。车夫立即回到,怕应陌路嫌他碍眼,说了这两个字后,就撒腿跑了出去。
应陌路看着风天消失的方向,回头,是一辆装满行礼的马车,便不住地摇头,带上院门,头也不回地往茶馆方向走去。
夜昀的门闩被应陌路震碎后就一直没有找人修过,门虚虚的掩着,应陌路敲了敲门,里面如前几天一样没有人应,叹息着将门推开,却发现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