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长嘿嘿一笑,撸起了袖子,叉着腰道:“大小姐,可别怪小的没有提醒你。兄弟们都知道,我可是咱们警队除了张头之外,扔得最准的。”
“嗯,不错,”背着手,大小姐傲慢地点点头,伸手道,“拿筹来。”
立刻有人抬出筹筒。筹箭是箭杆去掉箭头,包上布。抽出一支筹箭,大小姐眉梢轻挑,顺着箭杆的杆身,轻松地在指尖把玩转动。
“三……”
大小姐轻轻一掷,筹箭射过空中,稳稳当当落在壶中。
狱长也捏起一根,不甘落后地扔进壶里。
“二……”
狱长速度更快先投了出去,大小姐后发制人,赶上去打掉了狱长的筹箭,自己的筹箭安然无恙地掉壶里。
“一……”
已经失手了一次的狱长自然是输了,大小姐拿着手里的箭杆轻蔑地拍打着手,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愿赌服输啊狱长。”
她见狱长脸色十分难看,随手把筹箭扔进了箭壶,拍拍手笑:“你们可看见了,下次再说什么本大小姐对玩乐之事一窍不通,那可就是打脸了。”
旁边几个人强忍笑意,忙道:“咱大小姐就是文武双全,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儿们比得了的。谁要敢怀疑,让他和大小姐比去!”
狱长也讪讪道:“是我小看大小姐了。”
这时外边铁门有开的声音,几个人暗道不好,急忙把东西都抱走,狱长也出了大小姐的房间,把外边的铁门锁上。
杜先生身后跟着一脸冷漠的老虎,由张伍陪同着进到下面来。他站在台阶上扫视了一眼脏乱不堪的牢房,无视墙上的各种刑具和墙角在夏日仍旧烧得旺的炉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绿色扳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张伍喊着让人把大小姐的门给打开。
门又被打开,大小姐正转着茶杯,百无聊赖地盯着漂浮的茶叶看,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她抬头望去,没想到是许久不见的杜先生。
她一时间不知什么反应,愣住了。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杜先生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写满了肃然。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不等大小姐开口就自顾自走进去,说道:“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还不懂要叫人这个道理吗?”
大小姐似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她语气淡淡,听得出来疏离:“杜先生,别来无恙。”那别扭的语气,怎么听都觉得让人尴尬。
杜先生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哼了一声,不满她这样说话。他坐到大小姐对面,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倔强的女儿。
倒了一杯茶,递到杜先生面前,大小姐低着,没和他对视。“你是要来看我是不是落魄得足够狼狈?”
目光从她紧绷的脸上移到她手里的茶,直接忽略了她送到自己面前的杯子。他沉声道:“你倒是够安然自在的。”
“既来之则安之,我现在着急上火担惊受怕,我也出不了这个大门,不是么?”大小姐抬起头,嘴角勾起不屑的笑。
杜先生没说话。
“怎么,看我这么处变不惊,杜先生是不是失算了?”大小姐言语里隐藏的冰锋寒厉,句句带刺,“杜先生打算把我关多久?我猜一猜,三个月?半年?一年?还是一辈子?”
杜先生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你就是这样对你爸爸说话的吗?”
大小姐嗤笑一声,手中茶杯的水面纹丝不动。“您忘了么杜先生?当初我走出这个家门就已经不是你杜家的人了。我可不敢高攀杜先生千金的名头。”
从进门到现在,杜先生没有变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的眉毛向中间靠拢,眉心隆起,皱成一个被触怒了威严的不悦。
“你这样激怒我,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哦?”大小姐挑眉,“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我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赵老板和王凯不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发出那份报纸,他们为了钱一定会去找你的。杜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服输的。”
对大小姐知道这件事杜先生并不意外。他知道大小姐很聪明,多少也能猜到他做了什么,不过他就是要给这个忤逆的不孝女一个教训,吃点亏也算是好事。
杜先生没有纠缠她触犯自己的事情,他反而提起了大小姐最关心的事:“你为了一个戏子叛出家门,又为了她落到这种境地,可是,怎么不见她来看望你?”
大小姐的笑戛然而止。她微眯起眼睛,丹凤眼里渗出冷意。苏州那天去求过了杜太太,并且事后也说过她可以被释放了,但是第二天她从白天等到了黑夜,没有等到释放的钥匙,也没有等到苏州。而且……她写给苏州的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很担心苏州现在的状况,她身体不好,外边有谣言四起,不知苏州现在怎么样了。
“无话可说?”杜先生冷笑道,“无风不起浪,谁都知道戏子苏州和袁媛两人双宿双飞去了,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大小姐沉下脸来,猛然迎上杜先生的目光,讥笑道:“我竟然不知道,权倾上海的杜三爷也像自己口中不屑的无知妇孺一样,这么长舌头地在背后毁一个女人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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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 蔑视的眼神好像可怜无可救药的大小姐,没有多话,他喊了一声:“老虎!”守在门口的老虎就走了进来,把一封信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寒光四射的眼眸在看到苏州的字迹和那一行“如梦亲启”,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但是她依旧警惕,杜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红娘,何况刚才那一番话,明显是对苏州不利。她软下挺直的脊背,漫不经心地把视线移开。“大费周章伪造信件?杜先生不止是在背后说女人坏话,还干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未免也太无耻了吧?”
“杜如梦,你在英国这么多年,就学了伶牙俐齿辱骂长辈的本事吗?”杜先生阴鸷的面容透露出不耐烦。“你自己可以分辨得出这是苏州的亲笔信。”
大小姐自然认识苏州的字,也确定这封信是苏州写的。她把茶杯往一边放,伸手取过信封。小心翼翼,整齐地拆开一个口,把里面的信纸倒出在右掌心,谨慎地打开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杜先生见她这般小心地对待苏州写的信,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端起温热的茶,抿了一口。
苏州的信上写着:“如梦:与君一别,未想竟是永别。……”
大小姐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了,刚才的架势消失全无,她见到这信上开头就是如此不祥的一句,心蓦然无限地下沉。
她往下看去。脸色越发难看。
“君身陷囹圄,受此无妄之灾,实皆因我所起。苏州曾与君有白首之约,奈何情深缘浅,恐不能相守。今书信一封,诉无心之念,以示我绝情之意,往后婚嫁自由,各不相干。愿君眉眼如旧,如先唐人言,一别两宽,勿怀故事。苏州往时师学于君,君当知我意,尝道无爱之词,故我负君。……”
大小姐浑浑噩噩脑子一片空白,信纸从她手上滑落,像残败枯死的秋叶,飘零落在黑色的泥土上,最后一行字犹如千斤之重,砸得她缥缈的灵魂支离破碎。
“……I love you .如梦。”
——我有句话教给你,你要学,这个很重要的。
——I love you.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你。来,你学学。I——love——you——
——以后我要是被你拒绝,肯定很丢脸啊,为了不丢脸,你拒绝的时候就说这句话好吗?
她望向最后那行字,怔住。
I love you .如梦。
眉清目秀的正楷,一如初见时的苏州。连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意,在着酷热的天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你不顾一切要在一起的女人。”
沉重的声音如何刺破她的耳膜让她听见这样的嘲讽她无心追究,她半垂眼眸,面无表情地任他讥嘲。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苏州因为你入狱了,不念旧情跟着现在大红大紫的袁老板,只有你,愚蠢得相信一个戏子哄你开心的话。”
“对。”大小姐点点头,眼睛有些发红。她微白的唇角勾起,“我信她,我信她爱我,我也相信她是被某些人所迫,不得已才写这封信的。”
她俯身捡起信纸,神色镇定地把它折叠起来。“如果你觉得一封信能证明什么的话,那好——”
“嘶啦——”信纸被撕成两半,她笑了一声,没有任何情绪,接着又一点一点把信纸撕得粉碎。
“这就干净了。”
手轻轻向上一扬,纸屑碎片纷纷扬扬,飞散在空中,飘荡在他和她的四周,落在她的肩上,桌子上,椅子上,地上,像下了一场洁白又冰冷的雪。
“你——”杜先生无法再容忍她挑衅的行为,握紧的拳头松开成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杜如梦!”
“怎么?骗我不成恼羞成怒了?”大小姐往后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和他对峙,“杜先生能够不要脸地去为难一个弱女子,当然也能够冠冕堂皇地找各种理由拆散我们。我知道杜先生骨子里本就是透着卑鄙,做什么事都可以理所当然。不过我也得给杜先生这么呕心沥血想要教育我鼓鼓掌,不然没有我捧场,堂堂叱咤风云的杜先生不就成了跳梁小丑了吗?”
杜先生呵斥道:“混账!”他起身满脸怒容,狠狠地瞪着大小姐道,“冥顽不灵。你自己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让人告诉我一声。”
他走到门口,大小姐仍旧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他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任性付出惨重的代价。”
铁门砰地又重新关上,大小姐缓缓地蹲下,低着头颤抖着把碎片一片片拾起放到掌心。
眼泪无声地砸在地上,一滴,两滴,越来越多。
她忽然很想知道,苏州现在还好吗?
回了家,见到严阵以待准备讨伐她私自逃跑的袁媛和元莹,苏州开口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们的嘴。
“帮我请律师,我要起诉赵老板和王凯。”
袁媛吃了一惊,她不知苏州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一回来竟改变了不起诉的心思。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她很支持苏州这个决定。
苏州说:“元莹,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放心吧,我们会帮你的。”元莹点点头。
鲍国信没能帮上苏州什么忙,总感觉可惜。他虽然和苏州并没有什么深交,可是苏州的风采是她很向往的。而且,他也想帮帮大小姐。
他和大小姐见过的次数也不多,他最记忆很深的是那日大小姐特地找来,他正在画画。大小姐说,可惜了他在赵老板这种黑心大发不义之财的人手下工作。大小姐并不像之前那么对他满怀敌意,他感觉到大小姐欣赏他的才华。
他还记得,大小姐看完他的画,邀请他到南方一个同学那工作。那个同学据说子承父业,在干跟法律打交道的工作,怎么说他去了,也能一展身手,好比窝在这里当小报记者来得好。可惜他考虑到与大小姐不甚相熟而且父母都在此地,不想离开,婉拒了。
所以,大小姐出事,他只是想出一份力。
在元莹找上他让他作为苏州和袁媛的代理律师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他连夜刻不容缓地写了状纸,元莹让文启钧找了文老爷子过问这件事,文老爷子起先并不答应,为了文启铭的事情,他对大小姐很有意见。但是最后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是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