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莫公子为何会找到我府上。”
虚冢含蓄一笑,“在这临安城谁不知道钟离老爷的大名,晚辈也是没别的办法,否则也是不会前来叨扰贵府。”
钟离云鹤见这后生模样俊俏,也是一表人才,不由得心生喜爱,“既然如此,公子可放心在此暂住,等什么时候寻到了亲戚,公子再走不迟。”
虚冢在心里暗自笑着,这正合她意,不过面上看着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只是显得稍微有些欣喜,“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离老爷的恩德,晚辈他日定当全力报答。”
钟离云鹤摆摆手,表示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虚冢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再说什么客气话。
钟离云鹤引着虚冢来到正堂,李昭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见老爷回来了,眉头这才稍稍有些舒展。
她一眼就看见了走在钟离云鹤后面的陌生男子。
玄色衣袍衬着虚冢整个人散发着高高在上的气质,身材挺拔,双瞳漆黑如墨,深沉如夜,像是吸收了世间最隐秘的黑暗,陷进去,就再无出来的可能。眼尾沾染了男子不该有的妖冶,透着些许邪魅之气。
李昭倒吸一口凉气,这世间,怎能有如此妖艳的男子。
妖艳的,不像人类。
若是虚冢没刻意的压住自己身上的阴冷,那她在李昭眼中,就纯粹是个妖物了。
“老爷,这位公子是……”
“回夫人,晚辈莫安,因暂时无处可去,故要在贵府叨扰几日,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李昭赶忙拉着虚冢坐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莫公子太客气了,公子想住多久都是可以的。”
又转过头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着,“琴儿,你去给莫公子收拾出一间客房。”
琴儿正要领命而去,又听钟离云鹤吩咐道:“顺便把两位小姐叫过来。”
“是,老爷。”
虚冢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把两位小姐叫过来?呵呵,如此甚好。
在等钟离梦和钟离安过来的时候,两位老人已经开始了对“莫安”的询问。
“公子祖籍何处啊?”
虚冢暗道,几万年过去了,哪还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不过,自己当初是在桃源村与莫安相遇的,那祖籍就算做桃源村吧。
“晚辈自小在桃源村长大。”虚冢稍微顿了顿,便毫不含糊的回了出来。
“那公子祖上是干什么的呢?”
虚冢信口胡诌,“晚辈祖上经商。”
李昭有些失望,她是希望他祖上是当官的,到时候有个什么事,也好帮衬自己一把。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明月透过窗,在屋内的地面上晕下淡淡一片暗影。
钟离梦先一步来到,带起的微风,暗香浮动。
虚冢看到来人后不可自抑的呆住了,那张三分相似的脸庞直接勾起了虚冢几乎快要忘掉的悸动。
她透过钟离梦,看到了莫安。看到了自己寻了十六年的人儿,浓厚的思念,在这一刻,仿佛要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她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的喊着:莫安!莫安!莫安……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绝望的呼号,响彻天际。
不过,虚冢很快的缓过来了,她的意识很清醒,这不是莫安,只是与莫安三分像而已。
三分像就让自己的心撕裂般的痛,那深入骨髓的疼是不是早已把身体侵蚀掉了,现在的自己,只是浑浑噩噩,寻于人间的执念。
虚冢迅速平静下来,唇角扬起一抹笑,道:“钟离小姐,幸会幸会,在下莫安。”
钟离梦倒没注意到虚冢刚才的表情,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虚冢的玄色衣袍上。
玄衣?莫非……
听到虚冢的自我介绍,钟离梦的目光才从玄衣上移下来,客气中平添了几分敌视,一双明眸左右闪动,似在细细思量着什么。
李昭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钟离云鹤也是一脸欣慰的样子,“这是小女,梦儿。”
虚冢暗想,梦儿?原来她就是钟离梦。
忽然,虚冢感觉胸口有些细微的灼烫,她不露声色的抚了抚胸前的寒玉,那不明由来的躁动才渐渐安定下来。
凤玉的反应,让虚冢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钟离安带着珑儿匆匆往正堂赶来,微风拂动,竹影摇曳,洒下一地斑驳错落,皎洁月光倾泻下来,映了满心宁静祥和。
钟离安的步伐渐渐大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快速走着,仿佛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灵魂。
气息微喘,鼻翼扇动,心中的期待和不安愈加明显。
她自己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珑儿小跑着跟上钟离安的步伐,焦急的喊着,一遍又一遍,可是前面的绝色女子丝毫反应都没有。眼见着越走越远,越走越快。
两侧扬起的素白纱衣朦胧了天地,模糊了视野。
忽的,钟离安停下了,珑儿气喘吁吁地跟上,生怕一个不注意面前素白的女子便如鬼魅幻影般消失不见。
“小姐?”珑儿稳了稳呼吸,疑惑的问道。
钟离安微微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珑儿,你听。”远处的声音空灵虚幻,直击着钟离安的心房,“你听到了吗?”
珑儿皱着眉,费力的集中注意力去听周围的声音,可是除了虫鸣就再无其他的声音。
“小姐,虫子叫有什么好听的,不是每天都能听到么。”虫声此起彼伏,好像虫儿们在参加一场欢大的盛宴。
钟离安没再说话,意识似乎渐渐脱离身体,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或是,她在这暗夜里看到了一个不同的情境,听到了不属于现实的声音。
这是一个满是黑暗的地方,黑暗的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回荡不绝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
“……小丫头,来,把手给我,我带你走……”
“……丫头,我会对你好……”
“……莫安,不哭,我没事……”
“……莫安,等我,等我去寻你……”
一句一句,分明是第一次听到,却无比熟悉,熟悉到骨子里,熟悉到心痛,熟悉到窒息。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而落,没入夜色,落入叹息。
珑儿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就好像眼前的人完完全全的是一个陌生人。
“小、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珑儿心慌的有些害怕,“小姐,你别吓珑儿。”
钟离安的双眸退了迷茫,恢复了清明,她感觉脸上凉凉的,指尖轻轻一抹,是亮晶晶的泪渍。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哭了?”她询问的目光看向珑儿,珑儿眼中噙着泪,缓缓的点了点头,“小姐,你怎么了,刚才叫你你也不应,然后莫名的就哭了,小姐,你别吓珑儿。”
钟离安低声喃喃,晶亮的眼眸暗影浮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然后……然后心里莫名的一阵疼,涌起一股悲伤,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失去了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么?好像,确是这样,确是自己最在乎的人。在乎的比在乎自己还要在乎。
心中的痛感那样真实,真实的不知所措。
“珑儿,我们快些去吧,不要让爹他们等得太久。”
时间,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在时间的追逐下渐渐远去的你。
那抹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终于清晰起来,有了气息,有了言语,这不再是梦境,这是真实的。
这本是子虚乌有,可我们给她们创造了躯体,创造了灵魂,创造了人类最高贵的荣耀。
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感情。
这就是心有灵犀,这就是心意相通。
这就是爱!我无悔!
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淡然。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比暗夜里的星星还要耀眼。还是那么喜欢穿素纱白衣,比冬天的雪还要纯洁。
虚冢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玄衣,无声的笑了笑。
墨色眼眸中快速划过几道异彩流光。
她终于找到她了,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离开,她要把她攥得紧紧的。
她是鬼魍之王,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钟离安在见到虚冢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快速闪过几道无比熟悉的影像。
黑色衣袍,几抹暗红,勾勒出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妖艳如魅。白衣胜雪,同样是几抹暗红,却盛开着数朵傲雪红梅。
她为她描眉,她为她束发,她牵着她的手走过无数个日升日落,感受着四季轮回。
她走了,她疯了似的寻找,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干涩喑哑,悲痛欲绝。
钟离安极力想要抓住这残缺的影像,两人的容貌模糊不清,可她分明听到了那人口中大声呼喊的名字------莫安!
另一个人的名字她明明是知道的,就在口边,却怎么也想不出。心仿佛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脑袋也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得她忍不住弯下腰来。
眼眶中蓄满泪水,那股莫名的悲伤似决堤的江河,瞬间奔涌而出。
钟离安痛苦地捂住脑袋,眼泪浸湿了地面,心里的悲痛渐渐化为一个名字,从口中轻喃出来,“虚冢……虚冢……虚冢……”
珑儿眼疾手快的将她扶好,担心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虚冢暗中攥紧了拳头,现在她与她是陌生人,那些美好的记忆,只是她本该忘记的前尘往事,她是她的莫安,却是这一世的钟离安。她现在还不可以,还不可以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这一世,她还记得她的名字,难不成是孟婆汤的效果退化了?
不,是执念太深。
深得,脱离了轮回的禁锢。
钟离云鹤略有担忧的皱了皱眉头,对珑儿嘱咐道:“珑儿,你先把小姐扶回去吧。”
钟离安感觉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刚才那密密麻麻的痛楚也消失了,她也不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了,一切都是不由自主。就像是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
她不想离开,因为面前陌生的公子,让她足够安心,这种安心是她从未有过的。
好像,只要他在,天再黑再冷都不怕。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
“爹,女儿没事了,让你担心了。”钟离安稳了稳心虚,看了虚冢一眼,淡淡道。
虚冢也暗中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刚才也把她吓得不轻。
钟离云鹤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虚冢道:“莫公子,这是小女安儿。”
虚冢唇角向上弯了弯,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钟离小姐,在下莫安。”
“莫……安……”
“虚……冢……”
又是一股无法言明的悲伤,向心头袭来。
“莫公子,我们以前见过么?”
虚冢笑道:“钟离小姐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还问在下作甚。”
钟离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复杂。
钟离云鹤见也没什么事了,道:“梦儿,安儿,你们快回去休息吧。莫公子,客房已经准备好了,也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