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桀骜没有被6个女人包抄,但是她也同样陷入了困境。站在这狭小的更衣间里心中天人交战了足足有15分钟,她才终于下了决心,颤抖着手忍辱负重地拿起一件看上去最厚的t恤,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是类似于中衣一样的款式,只不过不是开襟,像是套进去似的。
她又花了将近5分钟的时间研究出大致的穿着方法,好奇地把头伸进洞里,好不容易套进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原本的衣服还没有脱——试衣间里面有亮得吓死人的镜子,把她身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她现在就可以从这面镜子里看见自己弯着腰撅着屁股套在这件可笑的衣服里,裙子破破烂烂地挂出来,看上去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独孤桀骜脸上微红,费力地又把t恤脱掉,手捏着衣角又纠结了半晌,终于扭扭捏捏地开始解自己那已经破得不像样的衣裙。
解到一半的时候独孤桀骜又犹豫了一下,好奇地对着镜子看了看,在上面摸了又摸,确定里面没有人,才继续开始脱——她穿得很保守,外衣之后是一件薄薄的绫裙,绫裙里还有一件月白主腰。
脱到主腰的时候独孤桀骜又发现新的让她害羞的地方——她不太习惯这么清晰的镜子,虽然她那时候就已经有这么清晰的镜子了,但那时的镜子没有这么大。她一般只用它照照自己的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身体,何况现在这身体还正在脱衣服,一双黝黑(她自认为)的手臂暴露在空气里,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都没注意到门外轻微的喘息和什么东西靠在门上的声音。
独孤桀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了方便,她自己把长发打成辫子像个江湖粗汉那样盘在头上,她有着黝黑(她自认为)的面容和手臂,过分高的鼻梁和厚厚的嘴唇,这些都让她在她那个时代饱受“丑女”之讥谑,有人甚至认为她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域来的昆仑奴。独孤桀骜烦躁地一跺脚,干脆地扭过头去不要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然后破罐子破摔似的扯开上衣,粗暴地把自己套进t恤,结果头套进了袖子,卡在袖子口,又不好意思暴力破解,好不尴尬!
更让她尴尬的是,耳边忽然发出一声闷响,门被闯开了,惊吓之中独孤桀骜撕破了衣服,头部硬生生地从袖子接缝处钻出来,瞪着眼看门口,欧景年狼狈地站在那里,连连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门没锁…”
独孤桀骜的惊愕持续了1秒,运行真气花了1秒,这期间欧景年都努力低着头不要让自己看见独孤桀骜半露的肩膀和一手臂抬起一手臂扭曲的诡异姿势,用最真诚的声音不断地说对不起。
还好,衣服还没脱,当然道歉还是必要的——这是欧景年的想法。
我的清白!——这是独孤桀骜的想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独孤桀骜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那件t恤彻底报废。她用两手夹住衣服残片遮挡前胸,像个小媳妇那样缩进角落,欧景年被她吓得全身一激灵,赶紧说:“我给你关上!”啪地一下退出去,关上门,卖衣服的小姑娘们反应过来,纷纷在门口安慰独孤桀骜:“小妹妹不要害羞,都是女孩子,没有关系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嘛,不要紧张。”“哎呀看到又怎么样,有的人还特地露出来让人看呢!”
门内的独孤桀骜被她们的豪放给吓到了,堂堂武林盟主(前)飞快地穿好旧衣,冲出来对欧景年说:“我不要这些衣服。”说这话的时候她满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起来。她错了,真的错了。她以为欠钱不还的时候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候了,谁知道买个衣服还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个人身为一位武林前辈,却生活得如此低调内敛,住的毫不起眼就算了,开的铁盒子比别人的小也算了,连买衣服都是来这种一看就没有档次的地方。店伙计根本就不懂怎么伺候人,毫不懂得看人眼色不说,还自顾自在那肆无忌惮地乱说些不知廉耻的昏话!
独孤桀骜有点愤怒,也有点委屈,还有点…替欧景年愤怒和委屈。但是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江湖浪子(自封),就算日后再怎么乘风破浪扬帆万里,现在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困于浅滩的游龙而已。
这样的她,是没资格挑剔再多了的。所以,她决定作出最能接受的让步——不买衣服,再穿着旧衣服熬几天。
欧景年叹口气,回忆了一下超市附近的商铺构造,惊恐地发现四周全是这种类似的会被导购们盯上的店铺,于是果断地无视了独孤桀骜的意见,豪气地一挥手:“全买了!”
独孤桀骜大惊失色:“我不穿!”又马上乖觉地想欧景年可能是为了面子:“不必为我花这些钱!”
欧景年扫了她一眼,这一眼中饱含着果决和愤怒,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士一般充满了锐气,独孤桀骜看见这眼神就想起自己被轻松反击的两次经历,以及她欠下的那些债,满肚子的抗议都被这霸气的一眼噎回肚里,乖乖地低头,服从了前辈的吩咐。
导购们因为欧景年的一句话热血沸腾了,大家迅速地分工成三组,一组打包,一组结账,一组继续去寻找独孤桀骜可能喜欢的衣服,而欧景年一心只想摆脱她们,挥着手不耐烦地说:“都包好包好,我刷卡,有问题问她。”手指独孤桀骜。
…于是人群涌向独孤桀骜…
最后欧景年一共买了21件长袖3件中袖6件外套17条牛仔裤,打包在四个巨大无比的袋子里,导购小姐们热情地表示可以替她们送到车里去。
“不用了,我们多走几趟就好了。”欧景年干脆地打断了她们的话,奔上前,拎起一个袋子,用力,没动,再用力,还是没动。她不信邪,两只手提着,终于拎起来了,摇摇晃晃往外走。
独孤桀骜不认为她这样的高人会拎不动区区一个褡裢,但是这或许正是前辈对她的考验,就好像当年师傅在教她武功前总是让她做这做那一样。她没有多加思索就勤快地奔上前抢过欧景年手里的东西,顺手抄起了另外三个袋子,健步如飞地向前几步,发现欧景年没跟上来,于是站住,回头,虽然还矜持着不肯说出讨好的话,脸上自然带出的谄笑已经清楚地说明了她的立场。
欧景年想:山区人民就是好,身体棒棒哒,以后家里粗活重活都可以拜托她干了,这么想等于两万块找到一个厨师+搬运工,如果打工时间久一点其实也不亏。于是脚步轻快地跟上去带路向她的小smart走去。
独孤桀骜一蹦一跳地跟在这位前辈高人后面,心想:嗯,前辈对我很满意,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再给我展示一种神药呢?不过‘可乐’的药效我至今还未能吸收,‘咖啡’的机理也还未知,倒是不急,不急。于是更加欢快地跟着欧景年,若不是内伤未愈,恐怕早就施展轻功一个筋斗翻到车上去了。
☆、第7章
距离超市关门只有15分钟的时候欧景年才带着独孤桀骜匆匆忙忙地赶到入口。
独孤桀骜被这巨大建筑里的东西惊呆了。好在她已经接受过地下停车场的洗礼,这会儿接受得很快,除了兴奋之外没有别的过激反应,还知道学着别人的样子推了辆车,看见小孩子站在车子里,又对欧景年笑笑:“你也站进来呀。”
欧景年:“……不了,我进去估计车子就塌了——那个是儿童座椅,不是给大人的。”
独孤桀骜发现坐在车里的果然都是孩子,就停止了这个话题,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她也并不主动问,只是每当有旁边的人讲解产品,或者有人念出名字的时候,就会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一下,从这点来看,她还是很聪明的,欧景年对新收留的家政人员感到一丝丝满意。
怀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欧景年问独孤桀骜:“你有什么拿手菜?”
独孤桀骜果断地说:“烤野鸡。”
欧景年:“……野鸡没有,就拿个土*,你还会什么?”
独孤桀骜想了一会,不确定地说:“烤野果?”
欧景年:“……我还是随便拿点蔬菜吧。”扔进一棵白菜,搞定,奔向收银台,这时候超市结束营业的音乐声才刚刚响起。
时间赶得刚刚好。欧景年想,看着推车里的冷冻全鸡和白菜,想到明天就不用在外面吃饭了,还有点小幸福呢。她有几乎五年没有在家吃过饭了,自从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她连包泡面都没在家里煮过。
结账出来以后,经过了超市外面的地段。
她们去的是一家日式商场底楼的超市,外面满是各式各样的蛋糕店、布丁店、奶茶店、鲜榨果汁店和小吃店。
独孤桀骜推车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东张西望的速度也渐渐放慢了,她贪婪地嗅了一口满溢在鼻中的蛋糕香气,嘴巴先于大脑问出来了:“这是什么味道?”
刚问出来她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丢人!太丢人了!怎么能像个乡巴佬一样什么都问呢!
欧景年笑笑说:“蛋糕。”
“蛋糕?”独孤桀骜的嘴又没跟住大脑的节奏,一下子问出来了,然后马上若无其事地随手指了个柜台说:“啊,这个,我以前似乎也吃过。”
“这个啊,我也很喜欢。”欧景年以为她指的是橱柜里的那一个蛋糕,走近看了一眼,笑着说,“不然明天早上就吃这个好了,我想想,红丝绒来4个,香橙来4个,嗯,你早上想吃什么?”
“啊?我?”独孤桀骜吓了一跳,贴着透明的玻璃柜子看了一会说:“跟你一样吧。”
“嗯,8个红丝绒纸杯蛋糕,8个香橙纸杯蛋糕,刷卡,哦,再给我来个起司蛋糕吧。”欧景年突然想起来没给独孤桀骜准备午饭,她们只买了一只鸡一棵白菜,应该是不够的,她本来是想再给独孤桀骜一点钱的,但是想到白天那几乎没有动的钞票,就还是直接点,多买个蛋糕算了,反正独孤桀骜是欠钱的,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她完全没有想过,一个起司蛋糕的价格比起正常的午饭来,还是午饭来得要划算一点。
独孤桀骜的眼睛从欧景年决定要买蛋糕起就一直黏在了那几个纸杯上,她盯着店员把蛋糕们放进一个个小方纸盒里,用奇怪材质的褡裢装好,递过来,抢先一步拎着东西,香气从手掌下面飘荡而来,勾动得她并不饥饿的肠胃翻江倒海一样的呼唤起来。
独孤桀骜悄悄地咽下一口口水,眼光不由自主地漏向右手,指头勾动,悄悄地晃了晃袋子。
欧景年付了帐,转头拉着独孤桀骜的手要走,没拉动,回头一看,独孤桀骜靠着橱柜,像是小孩子那样贴着玻璃不肯离开。
欧景年摸了摸钱包,里面的零钱刚够再买两个纸杯蛋糕,她于是又多要了两个红丝绒,自己拿了一个,给独孤桀骜一个:“先吃一个当宵夜。”
独孤桀骜接过这个小小的纸杯,左看右看,却没有吃:“你说这个叫做…红丝绒?”
“嗯,怎么了?”欧景年一大口吞下蛋糕,顺手把纸皮揭出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独孤桀骜想:300年以后的人真奇怪,绒线也能做吃的。但是欧景年已经吃了,她怎样也不能不吃,不然显得胆气多弱呀!何况,这东西还长得这么漂亮,闻着又这么香甜。她没怎么挣扎,学着欧景年的样子把整个蛋糕塞进了口里,香甜松软的滋味从舌头一直滑到喉管,直到蛋糕整个都入了胃里了,她还呆在原地回忆刚才那种甜蜜得不像样的味道——世上竟有如此惊世绝艳之点心!
独孤桀骜觉得她的前半辈子都白活了,什么武林盟主,什么争霸大业,她苦苦奋斗才登上的人生巅峰,给她带来的感动却不及这一个小小的、绒线做的点心的味道来得要多,那她之前的艰辛都是为了什么呢?
欧景年默默地看了独孤桀骜一眼。这小姑娘又露出一副诗兴大发含泪欲滴的模样了。贫困山区的红丝绒蛋糕有难吃到这样的地步吗?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大的感触呢?
“……好吃吗?”欧景年好奇地问,想要进一步确定独孤桀骜的表情源于何处,而独孤桀骜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非常、非常地用力。
欧景年想:果然自己已经算是很幸福的了吧,虽然父母双亡,但是至少衣食无忧,可以随时随地吃到这么好吃的红丝绒蛋糕还不自知。她觉得她应该知足,应该好好珍惜人生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