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你……”
解忧牵着她的手印在自己心口,“嫽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彭城,我们一起放的水灯?”
“记……得……”冯嫽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虚弱对她强撑着意识,只怕这一闭眼,便再也睁不开来。
“你不是问我,许的什么愿么?”
“嗯……”
“我想跟嫽姐姐,一世不离!”
“一世……不……”
冯嫽终究还是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倦然合眼,又昏死了过去。
解忧觉察到冯嫽的异样,连忙转过脸去,定定看着冯嫽,“嫽姐姐,醒醒!醒醒啊!”唤不醒冯嫽,解忧又急又惊,连忙起身呼道,“来人,来人,快寻医官来!”
第一章.同行
“冯娘子算是挺过来了,公主殿下可放心,她不过是太过虚弱,所以才昏死过去,性命已无大碍。”医官再次诊断,说出了解忧最想听见的结果。
解忧舒了一口气,转眸瞧向了身侧的翁归靡与莫烆,正色道:“本宫想迟几日再动身。”
翁归靡摇头道:“我们食水有限,这大漠凶险异常,必须早些走出去,否则,慢则生变。”说完,翁归靡探头瞄了一眼虚弱熟睡的冯嫽,“公主殿下,不如让莫烆留下照顾冯嫽,由我护送你先行。”
“大使可是忘记了本宫说过的话,没有嫽,本宫哪里也不去!”笃定的声音再度响起,解忧挺直了身子,“大汉上下,没有谁会扔下恩人先行,我身为大汉公主,又岂会做这种无情无义之事?”
“冯嫽不过是贴身侍女,敢问公主,情是什么情,义又是什么义?”久忍的翁归靡终于问出了心里疑问,解忧对冯嫽,何止公主对侍女那般看重?
解忧惊疑地看了翁归靡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先去煎药。”医官知趣地朝着大帐中的众人拱手一拜,赶紧退了下去。
“我乌孙人性情耿直,自然是有什么就直接问。”翁归靡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解忧,“若是公主嫁入乌孙,心不在乌孙,只怕这日子也不好过——主子日子不好过,这奴婢日子就更不好过。”
解忧听出了翁归靡的话中意思,她岂会不明白翁归靡在暗示她与冯嫽太过亲近?
“今日我话说太多了,再过片刻,这天也要亮了,公主可以小憩片刻。”说完,翁归靡走到了帐帘边,掀起帐帘,“天亮我们便要出发,若是再耽搁下去,遇上了沙暴天气,只怕你我都要葬身在这黄沙之下。”
帐帘放下,翁归靡渐渐走远。
莫烆迟疑地看看解忧,又看看冯嫽,不禁冷冷一笑,“翁归靡或许想多了些,我常听人说,汉家女人最多情,公主殿下与侍女亲近些,其实也不算什么。”说着,莫烆低头瞧了瞧冯嫽,“这女人就是太要强了些,老天既然注定这世间男女婚配,自然这顶天之事,该由我们男人来做,经此一灾,我相信她也该明白女人就该躲在男人背后才好。”
“将军说完了?”解忧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莫烆知趣地抱拳一拜,“公主殿下可放心,末将不会为难她,天亮之后,公主可安心上路,末将在此处稍待几日,待她伤好些,自然会护送她安然上路。”
“出去!”
解忧大声下令,明知道是这样的苍白无力,却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保住与冯嫽最后的相处时光。
“末将,告退。”莫烆愕了一下,退出了营帐,心底暗笑了一句,“女人在男人背后,天经地义,除了男人,谁能顶起这片天?公主殿下,你迟早会明白,嫁入乌孙,乌孙的男人就是你的天。”
听着莫烆的脚步走远,解忧坐倒在床边,伸手抚上冯嫽的脸庞,眼底噙满了泪水,“嫽姐姐,我没用,对不起……”
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摔碎在被子之上。
这是解忧第二次觉得如此无力,她心底也清楚,这只是地狱的开始,到后面,还有更多更多的无能为力。
只因为,她是和亲公主,是大汉用来换取一夕太平的棋子。
她的价值仅仅在她与细君公主有那么些相像,除此之外,她与其他乌孙女人一样,不过是乌孙昆弥军须靡的掌中玩物,看得上是宝,看不上是废物。
天下之大,如今只有冯嫽一人待她珍之若宝,只是,这个人如今伤痕累累,自己却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亲自照顾。
“身为公主,却护不了你……”解忧双拳紧握,身子轻颤,第一次在心底升起一种情愫——恨。
彭城的山水,她们都回不去了。
水灯的许愿,或许这一世都不可能实现。
青史作婚书,难道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么?
解忧倒吸了一口气,倒在了解忧枕侧,脉脉泪眼一动不动地瞧着冯嫽,“嫽姐姐,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伸手握住冯嫽的手,十指相扣,要的是冯嫽的温暖,冯嫽的安然。
天渐渐亮起,解忧在小寐中惊醒,可是枕边已没有冯嫽的踪影。
“嫽……”解忧猛地坐起,在帐中张望,想找到冯嫽的身影。
只见冯嫽早已穿戴整齐,笑吟吟地站在妆台边,虚弱地晃了晃手中的木梳,“起身就好,来,我给你梳头,然后一起上路。”
“你的身子……”解忧心疼无比地走了过去,扶住了虚弱的她,“这一路颠簸,我怕你……”
“嘘……”冯嫽比了个手势,示意解忧不必担心,“不离不弃,我记得,所以,我会咬牙挺下去……”说着,让解忧坐在妆台边,对着铜镜,她笑然看着镜中的解忧,手指已散开了解忧的发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嫽姐姐……”解忧再次红了眼眶,蓦地转过身去,瑟瑟抱住了身后的冯嫽,“是我没用……”
“不怪你……”冯嫽忍了忍心的绞痛,暗暗道,“其实该怪的是我,若是我能多懂一些西域话,你我怎会被人贩子轻易骗入狼窝?”手指轻柔无比地抚着解忧的如瀑青丝,冯嫽挺直了身子,“解忧……终有一日……这西域的天……我为你顶起来……”
“嫽姐姐。”解忧不敢相信听见的话,抬头紧紧盯着冯嫽的双眸。
冯嫽苍白地笑了笑,道:“西域的天……我为你顶起来……”
解忧揉了揉自己的泪眼,只觉得鼻子酸涩无比,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只能忘情地紧紧抱住冯嫽瘦弱的身子。
冯嫽一如往昔地轻抚她的发丝,虚弱地一笑,额上密密地皆是冷汗——不管这身子再痛,心再痛,她也要撑下去,为了解忧,撑下去。
“公主殿下……”
“本宫知道了。”不等外间翁归靡的话说完,解忧沙哑着嗓子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冯嫽,“我们……一起走……”
冯嫽点点头,仔细地为解忧将头梳好,“我们一起走。”
解忧站了起来,扶住了冯嫽虚弱的身子,缓缓走到帐帘前,抬手掀起帐帘,与冯嫽并肩走出了大帐。
翁归靡与莫烆俱是一惊。
“这是……”
“嫽与本宫一起出发。”解忧当即开口,不容否决,“这样不会误了和亲大事,也成全了本宫的情义,大使莫非还有话要说?”
翁归靡噤声不语,只是暗暗握了握拳头。
莫烆倒吸了一口气,“本将军可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倔强的汉家女人!”
冯嫽笑道:“汉家女子千千万,并非每个女子都柔弱若水,嫽如是,公主殿下亦如是。”
“你……”莫烆呆呆看着冯嫽,嘴角忽地勾起一丝神秘的笑来,只见他大手一挥,“将帐中被子铺上马车,其余人等,拔营!”
翁归靡惊诧无比地看着莫烆,低声道:“这女人你惹不起……”
“不是只有汉家男儿才会怜香惜玉,我乌孙男儿也一样!”似是故意说给冯嫽听,莫烆的声音说得极大,“草原上的烈马一旦驯服,便会一世忠于主人,我喜欢的烈马,必须由我来驯服,翁归靡,你放心!”
翁归靡摇了摇头,复杂的目光望了一眼冯嫽,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心悸来。
这样一个女人,明明伤害累累,却不哼一句,明明虚弱如此,还紧紧跟随解忧公主——究竟是什么情义,能让一个女子忍耐如斯?
不安浮上心头,翁归靡只希望,这份解忧没有回答的情义,不是他所猜想的那种情义。
“启程!”翁归靡大手一挥,翻身上马。
“翁归靡,你看,前面好像来人了!”莫烆马鞭远远指向沙丘上的黑点,看着黑点越来越多,当即下令,“全军戒备!”
“快起旗子!”
风声之中,隐约响起一句汉话。
只见一面汉字大旗迎风展开,翁归靡的心瞬间轻松了一半,“是失散的送亲队,大家可以放心了。”
“终于追上大使了,不然……”
“不然我们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
送亲队拖着嫁妆打马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说完,瞧见公主马车依旧,心头又舒了一口气。
“公主一切可安好?”
“公主没事。”翁归靡淡淡说完,扫了一眼这百名汉家送亲将士,又看了几眼脸上风尘仆仆的随行汉家侍女,“容你们歇息片刻,莫烆,给他们发些食水,修正完毕后,马上出发。”
“诺!”
莫烆抱拳得令,这场风沙危乱终于平息,一切终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莫烆抬眼瞧向天空中依旧盘旋的雄鹰,心底又添了几许不安。
还有好几日脚程才能穿过这片大漠,左夫人,你下一次伏击会在什么地方呢?
第二章.沐浴
马车在大漠之中走走停停,翁归靡与莫烆二人轮夜值守,一路平静如寂,虽然依旧有雄鹰紧随,直到走出沙漠,也没有再遇上死士来袭。
生机寂寂的大漠之外,渐渐有了稀疏的绿草,沿着道路绵延开去,越往前走,越是繁茂,衬着碧蓝色的天空,愈发地让人觉得天地广袤、郁郁葱葱。
“就快到夏都了,左夫人若是再不下手,便没机会再下手了。”莫烆警惕地环视四野,这儿草木茂密,却不是埋伏藏人的好地方。
翁归靡不发一言,眯眼望着远处的山峦,似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莫烆用马鞭捅了一下翁归靡的肩头,“翁归靡,你在想什么?”
翁归靡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笑道:“到了夏都,或许我们都可以安心了。”
“左夫人竟会放过……”莫烆连忙住口,没把话说完。
翁归靡摇摇头,“其实我也想不分明,为何她突然改变主意了,或许到了夏都,我们会知道答案。”忽地,翁归靡勒住了马儿,示意全军停下,目光凝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