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不唤他昆弥?”莫烆倒是有些吃惊。
解忧没有直接回答莫烆的话,只是低头从莫烆手中拿过灯笼,视线忽地变得有些模糊,“我知道她不会说话不算话,我知道嫽一定会回来,不管以什么方式,一定会回来……”说着,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惊然抬眼看向莫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你会提灯站在这里?是谁教你的?你难道已经寻到了她?”
“……”
莫烆给解忧的回答是沉默,他倒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方才道:“我想我算是寻到她,也算是没有寻到她……”
“这是何意?”解忧紧张地看着莫烆。
“沼海之中,我寻到了一封血书,上面写了,希望寻到的人交到我手里,让我为她每夜提灯立在这里站上一会儿。”莫烆编了一个谎话,至少现在,他还舍不得放冯嫽回到解忧身边,因为莫烆知道,那样的日子会让冯嫽更痛苦,甚至会让冯嫽更危险。
“血书……在哪里?!”解忧不禁抓住了莫烆的双臂,激动地开口。
莫烆摇头道:“自然是烧了……”顿了一下,莫烆想了想,又道,“她那样一个倔强的傻女人,长生天不该收她的,我会继续找下去……”
“谢谢你,莫将军。”解忧哽咽地开了口,忽地对着莫烆跪了下去。
莫烆一惊,连忙扶起解忧,“右夫人你这样,末将万万受不起!”
解忧摇头道:“只要你还肯寻找嫽,我相信嫽有一日是肯定会回来的,所以,就当做我求你,不要放弃,帮我一直一直寻她,可好?”
“你……你……你这样为一个侍女,值得么?”莫烆忍了一下想问的话,换成了这样一句。
解忧微微一笑,一只手轻轻捂在心口,目光静静看着另一只手中的灯笼,“嫽,就像这盏明灯,一直在我心里。”
解忧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摇头道:“今日是我多言了。”
莫烆沉声道:“无妨。”抬眼看了一眼天色,“末将该回府了。”
“嗯。”解忧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灯笼,“莫将军,慢,你的灯笼。”
“就留在这儿吧,明日,我不会来了。”莫烆涩声说完,望着王庭大门,心头苦涩地道,“嫽若明灯,常暖你心,右夫人,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句话么?心上人,呵,你们都是彼此的心上人啊。”
解忧提灯转身,看着王庭檐角森森,想到方才莫烆说的那封血书,泪水又悄然滑落眼角,她喃喃开口道:“嫽,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是不是?你早就回来了,是不是?”
握紧灯柄的手指紧了紧,解忧心头又涌起一阵刺心的恨意,心头幽幽道:“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那些人的报复太慢了?”
王庭宫道阴阴,忽地静得不同寻常。
解忧倒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后这条路,必须她一个人走下去,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该来的,也该来了。”
“动手!”
两条黑影窜了出来,忽地抱住了解忧。
“啊——唔!”
解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死死捂住了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便被左右暗卫跳出来给解围了。
解忧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惊瞪双眸看着那两个大胆的侍女,“你们好大的胆子!”
“右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都是被逼的!”
“咻!”
冷箭来袭,暗卫惊忙挥刀挡下冷箭,将两名侍女护在身前,“当心灭口!”
听到动静的翁归靡带着满满的怒意从远处走来,当先将解忧搂入怀中,小心检视她一番,“解忧,你没事吧?”
解忧推了推翁归靡,冷冷地看着那两名侍女,“是谁让你们来的?”
两名侍女害怕地互瞧了一眼,却又死死咬住了唇,不敢说出口。
翁归靡怒道:“查一查这两个侍婢的奴籍,若是匈奴来的,那么孤今夜就该去算算账!”
暗卫们当即道:“匈奴奴婢皆有刺青,昆弥不必去查,扯开她们衣裳,一看便知!”说着,已粗暴地扯裂了两名侍女的衣裳,果然在她们背上发现了一个狼头刺青。
翁归靡倒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这个女人是越来越放肆了!”
“昆弥息怒,就这样去兴师问罪,只怕根本没有用。”解忧拉住了翁归靡,“这两个侍女,得用在其他地方。”
翁归靡饶有兴致地看着解忧,“解忧,你说。”
解忧冷声道:“先找个会写匈奴字的人来。”
翁归靡忽地明白了解忧的意思,点头笑道:“就依你!”说着,忍不住又嘱咐一句,“以后可不能再一个人在王庭走动了,总归要些人跟着。”
解忧苦笑一声,“这不还有昆弥给我留的暗卫么?会有什么事?”
翁归靡轻叹了一声,惊觉解忧面色甚是惨白,连忙问道:“今日可是吓到你了?”
解忧摇头道:“我无碍,只是没有食欲罢了。”
“来人,宣医官来看看右夫人!”翁归靡实在是不放心,伸臂搂住解忧,“孤先送你回宫休息。”
“昆弥,这两个贱婢如何处置?”
“暂且扣下,孤有后用!”
第二日,赤谷城内出现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翁归靡亲手拿着一份乌孙布防图质问左夫人,责难她为何要泄露乌孙机密,当场,翁归靡就地解决了两个据说是偷传这份布防图的匈奴侍女,下令将左夫人打入冷宫,宣人带走储君泥靡,将他们母子分了开来。
第二件大事,解忧被医官查出有孕,翁归靡大喜,自此对右夫人宠爱更盛。有些眼尖的乌孙大臣已经嗅到了翁归靡准备亲汉的意向,纷纷向翁归靡上书,建议与大汉重修盟友关系;可也有些将领忧心忡忡,将左夫人打入冷宫,又如此显露亲汉的苗头,对匈奴来说,绝对不是一件能容下之事。
果不其然,当月,匈奴便发兵四千精骑,胁迫乌孙东境车师降服,然后与大军会师乌孙东境,准备向乌孙发难。
翁归靡在选择亲汉的那天开始,就料到匈奴会有这样的举动,于是在听闻车师降服之后,翁归靡便亲率五万乌孙精兵迎战匈奴。
至少,翁归靡要让解忧明白,他是可以为了她得罪匈奴,为了她血战死守国门!
第四章.宫变
战事胶着,一去七月,还是没有结果。
解忧挺着肚子,立在窗口,远远眺望那夜莫烆提灯伫立的地——写给大汉的求援书一去多月,大汉却迟迟不发兵来援,长此以往,只怕前线的乌孙兵马坚持不住多久。
解忧轻抚绵绵大肚,喃喃道:“嫽,若是你在,你会教我怎么做?如今我的孩儿尚未出世,他离储君之位还有千里之遥,若是翁归靡战死前线,那他的一切我半点也抓不在手里——他若就这样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不好了!不好了!”侍女慌乱地跑了进来,“左……左夫人来了!”
“左夫人不是该在冷宫么?谁人那么大胆,竟把她给放出来了?!”解忧愕了一下,刚转过身去,便瞧见小泥靡提着一把弯刀,直冲冲地拉着左夫人走进殿来。
“来人!”小泥靡稚气未脱地开了口,“绑了右夫人!”
解忧挺直了腰杆,左右一瞪,“谁人敢动本宫?!”
小泥靡恶狠狠地瞪着解忧,小腰一叉,“汉家女人刘解忧魅惑昆弥,累我乌孙陷入战祸,匈奴人说了,只要交出你的项上人头,便与我乌孙消弭这场战祸!”
解忧恍然明白了,小泥靡作为储君,身后自然有些亲匈奴的派系支持,如今翁归靡没有坐镇赤谷城,那些个亲匈奴的臣子定会跳出来作祟,所以今日左夫人被放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要本宫项上人头可以!泥靡,你可要想清楚了,本宫这腹中可是昆弥的骨肉,今日斩了本宫,你便是犯上了屠戮亲族兄弟的大罪。”说着,解忧冷冷地看着左夫人,“泥靡若是小小年纪就背上这样的恶名,他日继位为昆弥,定会成为他帝王之途上的污点。”
“你威胁我?!”泥靡恨得牙痒痒的,对着解忧吐了一口口水。
左夫人将泥靡拉到身后,冷笑道:“本宫瞧你这肚子,也快足月了,你以为你腹中的孩儿还可以保你多久?”
解忧怎会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只要这个孩儿一旦落地,那也是她的死期!
如今翁归靡远在东境与匈奴交战,是决计赶不回救她。
解忧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笑道:“既然左夫人也是个明白人,今日本宫也倦了,来人,送左夫人与泥靡。”
“不必了,本宫今日进了这殿,就没想过要出去。”左夫人话音一落,当即吩咐道,“左大将军,给本宫把这里给围起来!”
“诺!”
兵甲声在殿外四起,解忧知道,今日不单单是泥靡将左夫人放出来那么简单,紧随而来的还有左夫人在冷宫默默筹谋的反戈一击。
“宣医官来,给右夫人开服药。”左夫人阴冷地一笑,“本宫今日想抱抱这个小娃儿了。”
言下之意,便是催生!
解忧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惊呼道:“你们要造反不成?!”
“本宫只想为昆弥分忧,为乌孙子民分忧,快些消弭这场战祸罢了,右夫人,你口中的造反又从何而来?”左夫人逼近了解忧一步,“你跟我斗,还嫩了些!”狠毒的目光紧紧盯着解忧腹中的孩儿,“这个孩儿,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而你,更不该活到今时今日!”
“来人!抓住右夫人!”
左夫人一声令下,左右汉家侍女哭作了一团,连忙跪地叩头道,“求左夫人放过公主吧,奴婢们求你了!”
“放过她?”左夫人冷冷一笑,“还让她有机会再咬我一口?!”
“你们都起来!”解忧挣开了左右拉住她的匈奴侍女,“我大汉女子,即便是赴死,也该抬着头去!”
“呦……本宫倒是看轻了你,刘解忧,这个时候你倒还有些骨气。”
“左夫人……药……药来了……”医官战战兢兢地端上一碗催生汤药,害怕地缩到了一边。
“你害怕什么?右夫人是将死之人,即便是昆弥回来了,也不敢把你怎么了。”左夫人厉喝了一声,摇头笑道,“刘解忧,你可知为何你们大汉迟迟不发兵么?本宫告诉你,因为你们大汉刚死了皇帝,正乱着呢,谁会来管乌孙的死活?所以啊,就算是昆弥回来了,也不敢拿我如何,我可是为乌孙百姓消弭了一场战祸,只用你一个汉女的头颅便够了!”说完,左夫人将汤药往解忧面前一送,“刘解忧,你已经输了,不想多受罪的话,就把这汤药给喝了!”
解忧不去接左夫人手中的汤药,“本宫若是不喝呢?”
“杀——!”
突然,殿外响起喊杀声。
左夫人惊呼一声,“是谁?”
左大将急声回道:“回左夫人,是右大将莫烆带兵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