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旗提前跟刘静怡打过招呼,审我时适可而止。那时刘静怡才知道我是奉兴会的人。刘静怡说凭她对我的认识,不像卒子,所以约我探底。当夜接到电话时,聂旗那里已经安排妥当。最后关头刘静怡不得已用母亲谢真儿的事激我,而我始终无动于衷。刘静怡轻叹一声,“如果当时知道你身份,或许我们也不必按照岳世齐的计划走。只是我忘记了,你也一样学过反侦察,成绩还要高。”我想人算不如天算。
刘静怡的假死顺利骗过我和程徒。然而她已经没有办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一个知道很多又没有存在价值的棋子似乎只有一种结果。好在刘静怡头脑清晰身手又好,很快找到机会跑路。但是这样跑掉未免不甘心,所以她又找了回来。
——我很难想象会有人在逃脱地狱以后会为了不甘心这样意气用事的原因折返。不过刘静怡说跑路也不像我想象的逍遥,相反还是本市治安稳定一点。
至于地铁站的相见,她说原本想见我,但忽然发现孟浩翔也在附近,只好先避开。至于为什么遇到南楠,刘静怡说早一点请我入局不好么?
我问她今后打算,她说卖情报,杀人,赚钱的办法很多。S市风云最多所以钱也更好赚么?
我说介绍程徒给她,算来只有程徒可以出最大的价钱了,想来他也不必太为过去的事情斤斤计较。刘静怡说不必,只要我把房子借给她住。于是我有家不能归了。
当我再次梳理完刘静怡给出的信息,确认找不到破绽时,烟又已经抽完了。我当然不能想起什么就去追问刘静怡,除非有连续不断的问题,否则她可以比说出真相更方便地编出几套故事。
其实她身份如何,出于什么目的不重要,即便是当年岳昊之死的证据是否够确凿或者全凭她一张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肯帮我接近南楠。
我坐在建安路那家改名为cross的梧桐雨里。虽然从店名到门脸甚至格局都大换血,但是每次坐在这里我都可以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而今天,其实大脑里一片混乱。
每天下了班我就直接往建安路钻,熬到天亮去磨杨风。杨风说南楠同意见我了,今晚约在北郊的一个厂子里。最近有听到风声南楠开始重整六合会了。
杨风的原话是:“我已经替你订了棺材,喏,电话地址,你可以叫人去领。”
我不知道怎么在南楠杀我之前说服她。这一点刘静怡教不了我。
正想着,忽然门口一阵骚动,听有人小声耳语。
“岳少又来了。堂主说尽管哄着,谁也不能扫了岳少的兴。”
“那小晴不就惨了,上次被岳少折腾得不轻……”
“小声点吧……”
今天我有看到那个叫小晴的姑娘,也说不上清丽脱俗,只是在建安路稍显不同吧。她第一天返工,岳明就到了,难道真看上这小丫头?倒是那个朋克打扮的家伙,神出鬼没,引我几分注意。听人家说是新调到建安路的打手,谭小流。二十二岁,在程徒堂口已经混了四年。
既然岳明来了,我看手机,时间也差不多,还是后门开溜吧。
门虚掩着。外间是堆放空酒瓶的小巷。
“还是……不要进去了。我替你请假。要过年了,你索性早些回去。”谈正事的口气。后花园当真是非地,我一时进退两难。
“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说什么少爷,又有多了不起,我们不过是打份工,不高兴就不做了!”
“阿流,胡说什么,你不知道岳家势力多大。”
只是听声音便有几分惹人怜。
“艹,你还要怎么依着他?”
忽然传来咣当一声,似乎是碰倒了啤酒瓶。
“哎!你……别这样。”声音一点点软下来。
“岳家势力再大,呆不下去大不了换别的城市。”明显底气不足。
“我小弟还在上学,怎么换?至少这个城市立交桥下没有水泥锥……我们还像之前说好的,谁也别管谁。”
隔了半晌。“好了,随便你。”谭小流最终投降。
门忽然打开,穿着小皮衣豹纹短裙的小晴看到我像是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扑着蓝色亮粉的大眼睛眨了一眨,鼻子都已经冻红。
“这边能出去吧?”我随口道。小晴点头,露出一个业务性微笑,踩着踢踏作响的高跟鞋跑出去。
推开铁质防盗门,迎面撞上谭小流的视线。锐利凶猛,却好像负着伤,暗含焦躁。她警告似的盯着我,才发现我们身高也差不多。
“有烟吗?”哈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气。
谭小流收回视线,含混地摇摇头,错身进门。
拜托!空气里满是烟味,借我一根又不贵。我把手□兜里向巷子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杀机
杀气之于匕首,是比宝剑开封更有效力的东西。
出租车开走后,我才发现这一片工厂区夜晚人气稀少的时候有多荒凉。原本以为南楠不选择海边码头,该是打算放我条生路。才发现原来到处都是杀人弃尸的好地方。
厂房的卷闸门洞开,灯全点燃了。三百平大小被隔成不均等的两部分,我所见是铸造车间,内侧有二层楼的办公室。五个身材匀称只着单衣单裤的年轻男人很散漫地站开,都是六福楼的老面孔。
厂房正中冷却池里漂浮着乌黑机油的浑浊液体与水泥池台有一米多落差。一旁硕大的高温锻造炉大开的炉门中露出烧灼呈红色的炉壁有几分吓人。总体说来,厂房内温度比外间温暖一点。
我解开外衣的扣子。待我走入,身后铁门发出低沉的叹息缓缓关闭。“郑警官,别来无恙。”闪进来一条人影,抵着铁门,面色阴沉地瞪着我,正是小刀。
“哈,的确是好久不见。刀哥来和我叙旧?”
我眼睁睁看着五人各自挑了顺手的家伙缓缓朝我逼来。
“郑警官真是玩笑了,小刀活了三十年,还没攀上过条子做兄弟的。”小刀也是冷笑一声,其余五人跟着一笑。几乎就在同时,其中一个提起一米长的空心铁管就朝我扫来,气势汹汹,我不敢硬接闪身躲过。其余四人立时随我而动,封住了我的退路。两个拿三棱刀的略微退后,三个拿铁棍的挥舞起来足以将我锁死,人多反而容易误伤。
两人一上一下扫棍而来,我甩开外衣一阻,错身跳起避开,身后又是一阵风声。避无可避,我顺势反手抓住铁管,借力在空中翻身,跳到一旁池台上。收足不稳,连忙抓住池中升降机吊着的铁网支架。饶是顺势接住,右臂被震得直发麻。左胸瞬间有三棱刀刺来,我抓着铁架荡起,左手抽出匕首,跳到冷却池另一边。马上就有拿着铁管的包抄过来。铁管劈头砸下,我闪身躲开,一边沿着铁管去势削去。匕首贴着铁管,我左臂一软,终究无力,背后风声又起。我将匕首交到右手,疾走两步,退到高温炉旁。如果不是左臂受伤后无力,凭着匕首锋利,刚才必然已经削断铁管。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又被围在当中。后背炉口辐射着热量。两边棍风扫过,唯一的缝隙,三棱刀冲刺而入。我按住炉台,奋力一跃,堪堪避开三棱刀,却被铁管砸在小腿。顾不上剧痛,匕首贴着铁管,直逼对手,趁着对方闪躲,舞动匕首,跳出包围。
短短几秒,后背已经汗湿。不等我稍作喘息,三棱刀已经追到,我略微侧身,斩断三棱刀,剩下的半截刀身力道未消,直划过我左肩。我左手扣住他腕子,飞起一脚,却被他硬接住,反抓我左右臂。一旁又有铁管袭来,一时间险象环生。我不敢恋战,向角落退去。
这是我左臂受伤后第一次实战,状况比想象的还要差许多。又因为对方是六合会的人,只能自保不能伤人,很快就被逼到绝境。我背靠着墙角,对方只能有一人攻击。但是这样一来,我也无处躲避只能硬碰硬。两三轮下来,身上已经挂彩,攥着匕首的右臂颤抖不止。
眼见铁棍直劈下来,我横起匕首硬撑,铁棍砸在我耳旁瞬间化为两段。一阵耳鸣,半截被削断的铁棍仍旧扫在耳畔,我痛得眼前一黑。就在此时,铁门猛然拉开,对面五人都住了手,缓缓散开。我抵着墙,到底还站着。
朝左耳摸去,一片黏湿。这一棍扫来,眼前暂时性地一片模糊,耳边嘶吼着高频的声响。我揉着眼睛,在一片血光里,逐渐看清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略显单薄的南楠。
“这么久还没有收拾掉!”南楠低声训斥。小刀和五人组负手而立不发一言。
“呵,南楠……没见到你,我怎么敢死。”
南楠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一定要见我,为什么?”
“我大哥,岳昊,杀他的凶手找到了……。”
“……岳昊……”南楠微微怔愣,“谁干的?”
“当年大哥去一品香酒楼,是和南牧云谈判。结束后,大哥独自出来,被狙击……那把枪找到了,是岳世齐派的杀手。”
南楠皱了皱眉,道:“你,就这么想替他报仇?”
“他是为了你去六合会谈判的。你不该替他报仇吗?难道你不爱他?”呼吸渐渐平稳,我站起身来,耳鸣声略微消退。
“够了吧?!”南楠厉声道,有几分歇斯底里。“郑乐,你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说什么要插手你岳家的事情!”
“岳世齐永远是你最大的敌人。他也是我的敌人。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和我联手?”我试着整理思路,却只能感觉到更加强烈的痛楚。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联手?”
“你需要警方的人,更需要岳世齐身边的人。你自己清楚,布线、收买,没有时间了。三年,五年,岳家早晚洗白。除了我,你没有合适的人选。”
“哼,警方?岳家?你算什么?区区一个片警,连枪都被收了。岳家的隐形人。心猿意马,谁会信你?郑乐,一直做鬼你还会做人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南楠不再看我,望向虚无飘渺的空气。
“给我时间,我、一定、升上去。南楠,我只想帮你……”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呵呵……哈哈……帮我?我倒要求求你莫害我。”南楠缓缓走向我,嘴里含着笑,目光却是冷的。
“等你活过今天再说吧?!”
我不由得微微战栗。
南楠猛然钳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掰向一侧,“你怎么还敢直视我?”南楠低声自语着,不由我说话,探身在我因为侧头高起的锁骨上狠狠咬下,半分不留情。
“额……”我没料到她的举动,握紧拳,又渐渐松弛下来。只要你愿意……
南楠猛然松手,我失去支撑的力量,身体往下滑落几分,再度站稳。锁骨一片热辣辣的疼。
南楠用食指指尖抹去嘴角的血痕。上下打量我。我想我现在的样子恐怕狼狈不堪。
“我送的匕首?”
“是……我一直带着。”我的声音越来越轻。
南楠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我便反转匕首,交到她手里。她掂了掂手中的分量,指尖滑过血槽,猛然朝我刺来。
血槽带动空气,直刺入我身体。锋利的匕首带着一丝寒冷,贯穿而过。我觉得浑身软了一瞬,液体淅淅沥沥地涌出,灵魂被抽走似的冷。我不由捂向腹部,碰到南楠的手指,和匕首一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