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托孟浩翔带的墨镜给谭小流。谭小流手术戴了义眼,毕竟是人工,不如之前俊朗。谭小流试了试,经典款风镜。
谭小流说喜欢,收下道,“乐姐不用这么见外。有什么事吩咐我,义不容辞。”
我笑。如果南楠吩咐她,的确义不容辞。而我到底假借什么呢?
“这是谢你们之前带我去医院。最近走霉字,还好你们不嫌麻烦。”
我们就近在巷子里找了家兰州拉面。饭店建在住宅楼一层,门脸极小,两排靠墙加起来八张方桌。但无论如何是“全国连锁”,标准口味。
等面的时候。谭小流给我递烟,点上火,然后自己抽出一支。任晴很干脆从谭小流嘴里把烟揪掉:“医生说什么的,你还抽!”
谭小流用目光表示哀求,没有获得批准,最后作罢。
我微微一笑。深吸了几口,觉得过意不去,便将烟掐掉。
任晴对我道:“没关系的,你抽你的,就让她看着眼馋。”
我笑着摇头道:“也没什么好抽的。”
任晴点头,“什么叫觉悟,谭小流你学着点。”又回头对我道:“你自己也出院没多久,还是多当心。”
我点点头,道,“你俩这样真好。挺让人羡慕的。”
“嗯?哪有?”任晴害羞。
“你这么管着她,多好。”
“我是欠人管。难得小晴愿意管我。”谭小流抓紧机会秀恩爱。
任晴便只是笑。
“我发现人总需要有个榜样的力量,包括爱情。”我说着有几分惆怅。就像流行说的XX和XX分手,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或许我和南楠愿意靠近她们,是因为她们昭示着一种希望,好像幸福触手可得,关键的时候坚持一下就能柳暗花明一样。
其实明明是路已经走得太绝,机会都错过了,一心想着退回过去。
“别光顾着羡慕别人,你也加油啊。我看南姐挺放不下你,你住院那会儿还经常问我有没有去看你,问我你怎么样。”任晴道。
我笑。或许是这样。但南楠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谭小流忽然开口,“南姐生日快到了。你有打算么?”
我感觉到自己皱了一下眉头。任晴在下面拽谭小流,我假装没看到。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出声。直到店员把三碗牛肉面摆到桌子上。
“当然……有打算。”我抽出一次性筷子,“我先开吃了。”
面有什么味道,我都没感觉了。这些天我怎么会没有想过南楠的生日快到了。但从这一年起,南楠恐怕再也不会过生日了。去年这一天六合会垮台,南牧云逝世。不再是值得庆贺的日子,取而代之是仇恨未雪的哀悼日。
日子越近,我越觉得这是一道坎,之前破釜沉舟的决心就一点点消散。才发现会被仇恨压垮的不止是南楠。我也同样无法面对。
谭小流去结账时。我随意问起任晴什么时候搬新家。
任晴说谭小流搬,她暂时还不搬。
“之前两个人各管各,自由惯了。这么快住在一起也会有问题。哪一对没有问题呢,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我笑:“是要慢慢来的。”
“没错,要有点信心。”
下午我去看方儒。算来我在方儒手下四年,其中卧底三年都是单线联系,他也算我的伯乐。虽然互相没有太多交谈,却也有几分特殊情势下产生的感情。
去的时候带了一条软中华,一篮子水果。方儒老婆接过去,叫我坐下喝茶。方儒老婆很有几分气度不凡的样子,也是将门之后。据说当年准备出国念书,被方儒一腔热血打动,取消了出国的计划。方儒没什么背景,因为是七七年第一批大学生,分配到警局。丈人并不满意,两个人就私奔出来,开始几年过得辛苦。后来丈人终于看不过去,才算认了这个女婿。
我见茶几上摆着一盒中华,知道方儒这段时间来客不少。方儒让了我一支,方儒老婆道我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抽这么重的烟。方儒道:“小郑我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看着她的。”转头跟我说:“你嫂子心疼你,别见怪。”
我说当然当然。方儒老婆就叫我吃水果。
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越是孤单的时候,别人越是成双成对的出现。叫你羡慕也羡慕,酸酸涩涩的,说又说不出来。
方儒老婆跟我聊了聊家常。之后我跟方儒避重就轻地回忆了一阵过去。方儒说看我年轻有冲劲重感情,会有作为。我不知道扳倒六合会能不能算有作为。
后来方儒说重案组呆了这么多年,现在离开了真的很舍不得。一线是苦是累,却也是最直接,最容易感动。
我说不管怎么说以后天地更广阔了,能改变的事情更多了,是好事。
方儒看了看我,说其实对我挺不放心。越是锋利的刀,越容易折断。旁敲侧击道:“重案组总是冲在最前线,好比黑与白的交线。很多事情在这里不是那么清楚的,可能就是灰色地带,不那么容易看明白。你还年轻,每一步要慎重。”
我只是点头。
“你现在做的每件事,做得好做得不好。有一天你自己释怀了,想要忘记了却有无数人替你记着。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不由想起南楠。我开的那一枪,南楠记着,整个六合会都记着;我作证让南楠免于牢狱之灾,警局记得,整个道上都记得。我以为现在可以缓和,我以为只要自己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就可以从来。
但是真的可以吗?
方儒老婆说方儒引我入行,很是介意,现在看我回警队表现一直不错,也就很欣慰了。她拉着我的手送我出门,叫我经常来。
可能卧底做久了,听别人说话,尤其是好话,总是换着几个角度想凭什么。凭什么给我好处,希望我做什么,不想我做什么,我做了对他有什么影响。
然而现在,即便同样这样想着,却也觉出关心。知道自己越来越处于绝境,就不能把全世界假想成敌人。
也许我真变得越来越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 连接性章节,你们懂得。
豆瓣上看一个陈白露的故事。富二代,落魄千金什么的,纸醉金迷挺炫目。相比善始善终,快速的大起大落更戏剧化,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的生活。
☆、祭奠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是老的少的,弯的直的,女朋友在身边的不在身边的,在现实生活中或者在yy中的,七夕快乐~
3月21日,春分。南楠生日。
六合会有名有姓踏踏实实混黑社会并且混到一定等级的人基本都准备好了。流程什么的按规矩走,上上下下发布了通知。从清早就有人上山祭拜,上午时公墓山顶的停车场几乎停满。
前一晚南楠半夜叫我去。声音哑哑的,喝了些酒,睡不着的样子。
很多人问南楠头一年祭日扫洒要怎么办。按照年初拜庙的思路,六合会重振,人气要拿出来。不过警局那边有一些关注,南楠毕竟式微,宣扬重振和宣扬复仇到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最后商定下来以自愿的原则,从清晨到傍晚,山顶有人负责接待,不走仪式。
南楠同我说事多心烦,这一周不要见面好。然而半夜忽然叫我去,我到了她又不肯开门。我在门外呆了半宿。
天亮时小刀带人来接南楠。我跟着进了门。南楠穿着一件几乎没有花纹的白色衬衣和黑色一步裙。还没有化妆,脸色很差,明显哭过。小姑娘上去帮着南楠化妆盘头发。
我站在南楠后面,对着镜子。镜子里的我刘海遮住眼睛,嘴唇抿得生硬而薄凉。梳妆镜一圈惨白的光打在南楠身上。南楠扑上腮红,脸色活起来,目光却很是阴冷。我就在南楠被镜子反射的冰凉目光里,缩在光线较弱的地方,面色阴郁。
“你走吧。”南楠说。
“我跟你去。”我平静道。不是恳求,不是商量。
化妆的姑娘和一旁准备向南楠确定行程的小刀都愣住。小刀道:“南姐,她去不合适。”
南楠示意姑娘继续,抬头描眼线。“你去干什么?”
我去干什么,我和南楠是什么关系,我和六合会又是什么关系?
整整一周我都在想,如果连这一天我都不敢面对,如果连已经死去的南牧云都不敢面对,还说什么可以无所顾忌地爱南楠?
但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算什么,凭什么去。
忽然发现好像一场盛大的滑稽剧。当我穿戴整齐准备好面对瞩目和灯光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我的剧本。
“你的父亲,我理应祭拜。”
南楠握住姑娘执眼线笔的手,古怪地笑起来,“小刀,给她找身衣服。”
坐在车子上,一年前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飞驰而过。枪柄的力道似乎还在手里,南楠哭叫时绝望的神情也在眼前游走。南楠说,“郑乐,我不会放过你的。”
南楠对我出手时凉到极点的目光。都在我心里深深烙印。
我和南楠的错过,何止是错?
车子飞速驶出市区,沿着盘山路旋转向上。穿过停车场夹道一水的黑色轿车,知道是南楠到了,两边穿着黑白前来祭拜的人都负手而立。
车停的一瞬间。心好像停止跳动。领带勒在喉咙,喘不上气。南楠坐在我身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我不知这一路她想到什么。
“南姐,到了。”
南楠向窗外看。清早来的都等着见南楠一面。各自站在车外,肃穆静立。
南楠点头,时间似乎无限延长。她打开车门,我便也准备开车门。
“你呆在这里。”她说,她不看我。
小刀跟着下了车。冷气依然很足,车厢显得更静。
我知道这一路来,都是我和南楠的暗中较量。她料定我不敢,却最终放弃。带我来,那些叔叔伯伯大概都会说南楠不孝。何况我们都没有把握,我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会不会成为祭拜南牧云的第一个牺牲。
我在车厢内静静坐着。外间不断有车进出,人们或者大声招呼,或者头并头密谈。十一点左右,司机问我要不要食物和水。我摇头。司机便锁了车去临时搭的棚子里。
我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后视镜里熙熙攘攘出入的人流。南楠今天恐怕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吃午饭。
天黑时车流才散去。临时搭建的棚子也撤掉。公墓管理人员也纷纷下班。南楠和小刀还没有出来。司机回到车上,给了我瓶矿泉水。
我在狭小的车厢里坐一整天,一遍遍回忆一年前的这一天,从上午南楠带着我进入宅子,到化妆间的缠绵,再到傍晚的宴会,进入南牧云房间,开枪。起初是紧张,后来不知是否烟瘾上来,几乎产生幻觉。
今日来祭奠南牧云,倒不如说祭奠一年前我亲手埋葬的真心。
天黑透时小刀叫我进墓园,南楠有话要问我。踏出车门时几乎站不稳。抽离,恍惚,一如持枪推开南牧云房门那一刻。身体出于本能很机械地运动,思维却已漂游在外。
墓园里没有灯,台阶上下十分曲折。小刀带我进去。南牧云生时显赫,死时却颇显狼狈。南楠出走前在小刀帮助下草草给南牧云办了后事。和芸芸众生一同安睡在不起眼的地方。
南楠跪在墓前。碑上南牧云照片嘴角带着一抹笑,与寻常人家一家之主没什么不同。墓碑两旁新插了雪柳,墓台清扫一新,碑前供着鲜花和瓜果。
南楠打开一瓶竹叶青,斟满两只小杯,饮尽一杯,另一杯洒在父亲墓前。“小刀,你到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