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莲花香的妙处在于轻淡,淡若无,靠近时却能闻到隐隐萦绕不去的花香才是绝妙。你点的太多了,反而失了原本的韵味。”千金忍不住开口道,可是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不再说话。
空气中凝结着尴尬,红莲厚着脸皮倒了杯茶递给千金。“你脸色怎么这样的不好?病了?”
“我素来有这样的毛病。不碍事。你近来可好?”
“我…很好,众人追捧,万人争彩头,只为能和我说会子话。平日里自己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除了身份卑贱,其他一切都挺让我满意。”红莲自嘲的笑了笑,转眼便看到千金暗淡的目光。“你…过的…好么?”
“我?不如你自在。有时候觉得世上只剩了我一人似的安静。院子里整日空荡荡的。”千金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楼下的欢歌笑语。“你这里真的很热闹,热闹的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活着。”
“你喜欢我这里的热闹?我却喜欢你的清净。上次你弹了曲子给我听,今日我唱曲儿给你听如何?不过恐怕还要你为我弹奏了。”
千金但笑不语,走到木琴旁边坐下。红莲走入屏风后面,隔着屏风脉脉的看着千金,缓缓的唱着自己诉不完的幽情。千金感觉到来自屏风后那灼热的眼神,耳根渐渐红了。
自那以后千金一个在院子里,每当走过摆放着兰花的窗前,都会不经然想起那日灼热的目光。不知不觉,那道目光竟让自己有些魂牵梦绕。说不清楚为何,自己又站在了销金窟的门前。
画面不再跳转,素和与阿婼一同承受着她们的煎熬,一起经历着她们的过往,如同在扮演着自己的故事。
日子就在这样爱而不能说的无奈中流走,久久不出现的富家公子突然又出现在销金窟。而这时千金正在红莲房中,俩人共执笔对着镜子画着丹青,画里的红莲没有浓妆艳抹,一袭红衣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千金,眼里透着浓浓的爱恋。
窗户被风吹开,千金的一缕头发被吹到了红莲的脸颊上。红莲抬头正好遇上千金低头,两人的眼神第一次碰撞到一起,几日不见的思念,长久不得圆满的执念,都在这一刻汇集。
风吹熄了红烛,床帘轻轻落下。两人羞涩又紧张的倒在床榻上,耳病厮磨之间消弭着数日的想念与情愫。肌肤相触带来契合的满足,黑夜里两人亮晶晶的眼神在不言语中默然交汇,指尖划过每一处肌肤带来的一丝丝战栗,就像每日偷看险被发现时的心惊肉跳。
“我们离开这里好么?我有赎身的钱,我私房钱也积攒了不少…你愿意放弃正室夫人的身份和我一起走么?”
“离开这里?我不在意这个身份,但是如果下定决心要走,那我们应该好好规划一番。”
“好,我听你的。”
而楼下的富家公子带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家老爷坐在一间厢房内畅聊。
“李大人此事可成?在下也不想做多大的官儿,就在不夜城当个小小的县令也就满足了。望大人成全小人这番心思。”
“这事嘛?说起来容易也容易,但也有难度。本官素闻你与这销金窟的头牌红莲姑娘是旧相识,红莲姑娘艳名远播,本官也甚是想见识见识。”
“此事容易。大人就安心静候佳人。”富家公子笑眯眯的敬了一杯酒,眼里竟是得意,等我做了不夜城的县令,第一个就要整治那些看不起我的商货老板。也用不着为了破道士的一句话,屋里放着个无趣的女人,像供着一尊佛,摸不得碰不得。
☆、第59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尾)
红烛滴答着滚烫的蜡泪,在烛台上留下一道血红的痕迹。可是烛台的底部的蜡泪永远都是一样的形状,不管蜡泪怎么滴答流淌,一点都不影响它堆积成的蜡泪。
因为时间已经在千金离开的那一瞬间停滞了,红莲躺在床上平稳的呼吸,却再也没有起来。
就连红莲身体里的素和也一同陷入了沉睡,素和由于身体里怨气很容易就被红莲身上的气息同化,所以她几乎从见到阿婼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和阿婼带入了红莲和千金的故事里。
而阿婼因为元神的神力,时不时会从千金的心境中脱离出来,然而失去红莲的千金情绪十分不稳定,画面时时跳转,所以就算阿婼脱离了千金的心境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阿婼又穿上了纯白的绫罗,头上戴着素白的绢花,心中传来阵阵疼痛,她目光有些迷惑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还有自己手上捧着的一个还带着泥土的坛子,这是又回到了那宅子里?可是怎么感觉宅子里的摆设有些变了?这坛子是什么?!
“三娘子?你怎么在这里?夫人找你哩。”阿婼回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头顶盘着老气的发,上面插着一支硕大宝石的簪子。
看着妇人头上的簪子,阿婼猜想她应该是有身份的人,便跟着妇人走了几个长廊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一路思考自己怎么从千金变成了三娘子。还没有进屋,一盏茶杯就摔了出来,带着滚烫的茶水和四溅的茶叶全部落在阿婼洁白的裙摆下。
“说了你多少回了,不许穿白色,不许穿白色,不吉利!你来我们家是为了冲喜的!不来是奔丧的!”屋子里头斜倚着一个中年妇人,皱着眉头,严厉的瞪着三娘子。
阿婼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她的数落。突然自己开口说话了,“你觉得我甘愿嫁进来是为了冲喜?”说罢,三娘子仰天长笑,眼神一一扫过这些在场的丫鬟婆子。
这些人都是那个人的后代!没想到当年那个独苗苗也能繁衍出这么多的后代!不过没关系,很快你们也会为你们祖先犯过的过错偿命!三娘子的眼神阴冷带着恨意,如一条蛰伏的蛇,吐着信子游走在这些人的身上。
“你这是什么眼神?!嬷嬷给我扒了她这身衣裳,狠狠的驯服了她!”话音刚落,她身边走出一个面目和蔼带着笑容的妇人,一边撩着袖子,一边笑眯眯的走向三娘子。
“你们可以依靠的道士,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杀了。而当你们用八抬大轿把我抬回来的时候,最后保护你们的咒法就已经失效了。我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你们…已经可以死了。”
那妇人还没有走到三娘子身边,身子突然自己悬挂在了空中,身子就像花洒一样,汩汩的向下冒着鲜血。而三娘子走到那妇人身下,沐浴着还带着热气的血液,鲜血落到身上时,三娘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还不够啊!不够!血还不够!”
众人震惊的都忘记了逃跑,直到三娘子说出这句话,这才慌乱的往外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跑不了几步,身子也如同那嬷嬷一样掉在空中被活生生的放血。
刹那间所有人都被吊在院子里放血,一汩汩的鲜血落在地上整齐的流出了一道符文,而符文的中心放着一口坛子。三娘子颤抖着走到坛子旁边,蹲下爱恋的抚摸着坛子。
“我回来了,我来带你走。”三娘子说罢伸手从坛子里掏出一把碎成小块的骨头捧在手心里,凄凄的哭了起来。
眼前不断浮现那人生前鲜活的模样,原来的红酥手,小蛮腰,巧笑盼兮,目光流转,种种柔情似水,而今只是手心的一把碎骨,默无声息,静静的躺在手心里。不会再回应自己的任何一句话。
我终于得到了带你走的力量,而你却已经不在了。
三娘子把坛子里的碎骨全部倒了出来,坐在符文中心,一点点的将骨头拼接好。眼泪滴答在骨头上,将枯骨一圈圈濡湿。
三娘子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三天,空中的人已经开始腐败散发出恶臭,三娘子这才放出一把白色的焰火将这些人连尸体带灵魂都烧尽。手下的尸骨由一堆碎骨慢慢有了人型,只是头骨也碎了,头这能拼出一个平面的圆形当作头。
三娘子站出了符文之外,双手结印,临风而站,盘在脑后的长发随风散开,如千万条黑蛇在身后游动。地上的尸骨将流过身边快要干涸的血液吸进骨头,骨头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皮,里面蠕动着点点饱胀的血脉。枯骨生肉,碎裂的骨头合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静静的躺在地上像初生的婴儿,全身莹白散发着微光,面容恬静黑发如瀑,只是毫无生气。
风中的血腥气慢慢褪尽,凌厉的阴风消减了力度,三娘子这才睁开双眼。这一眼望去,熟悉的面容勾起满腹的柔情,好似过往种种不过是自己荒唐的一场梦,她依旧好好的活着。三娘子轻手轻脚的走到她旁边,伸手微微挑起她的一缕长发,握在手心是冰冷刺骨的寒意。起身褪下自己的衣服给她严严实实的包好,小心翼翼的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捧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阿婼这一次没有得到身体的主动权,眼睁睁的看着三娘子抱着她回到了素楼,换好一身绯红的缎子,浸泡在血水里,在周围布下引魂的阵法,还在房里点了勾魂的莲香。三娘子则是坐在旁边安然的弹起了琴,来一个鬼魂便击碎一个魂魄,把魂魄碎片炼化然后存入女人的身体里。
偶尔在她炼化灵魂的时候,身体里会跑出来一个穿着道士服的男人,急匆匆的想要逃离,可是不管他跑出去多远,在三娘子完成炼化的时候,他又会被迫的被召回来。这个男人自己竟然也认识,他是素和的师兄,也是当年用奇术困住自己的人。
阿婼能感觉到三娘子内心的安定,因为她有办法将木桶里的故人复活,可是自己的素和在哪里?!本来两人好好的扮演着红莲和千金,好端端的自己成了三娘子,她为何不在桶中人的身体里?
这样的不安随着三娘子杀的人一起增加。
终于在三娘子魂魄离开不夜城在水里吞吃了那男人的魂魄,自己又看到了素和。满心的期望带着狂喜,阿婼马上就要冲出三娘子的心境,马上就要回到素和的身边,画面就此跳转。
自己又成了千金,身上捆着沉重的锁链,被锁在狭小的井中。而红莲的惨叫不断从上空传来,空气中还弥漫着素和的怨气。井上洒下来点点红雨,滴在脸上,混着眼泪滑过脸庞。那是红莲/素和!心中的钝痛渐渐和千金重合。
上面的光被遮住,阿婼抬头看,是一个满脸鲜血的道士,身边站着富家公子还有她的婆婆和公公。他们都带着阴狠的狞笑,像神一样的俯视着自己。那一刻他们说了什么话早已入不了自己的耳。脑海里剩下的只有怨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人能在世上活着,还享受着无比的富裕生活!为什么他们有掌控别人的权利!为什么…他们不去死!
怨恨超过了自己的理智,阿婼刹那间红了眼睛,魂魄脱体而出,冲破了千金的桎梏,飘在空中身边的空气开始逆转,那些狞笑着人在自己飘至空中的时候,消失了。
自己的灵魂里绞进了一缕灵魂,慢慢随着神力的流转被运送到绮罗流川。阿婼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看着昏迷的素和,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之前感同身受的痛苦一起浮上心头。素和的脸还在,那么她的灵魂应该也还在,只是她的怨恨太深,所以容易被那女鬼的怨气干扰。
而且那女鬼恐怕早就发现素和与自己同一般人不同,便设下了这样的幻境,当你不在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当局者的时候,情感更容易□□纵,即便是一身的法力也使不出。
阿婼走出了宅子,街上的灯笼和彩旗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路上只有稀少的几个人,摇摇欲坠的走向素楼。
寻着那股莲香,阿婼走到了素楼,此时身体里的神力依旧沉寂,完全没有当初那样的强烈。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梯子,阿婼来到了小阁楼上。
“还是被你发现了。”三娘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她已经死了,魂魄也散了。你做这些她也不能复活。”阿婼走进屋子里,看到三娘子的脸变成了千金的模样一点也不惊讶。
“我知道,在我挖出装着她尸骨的坛子时,我就知道了。但是我不信,我觉得世上还是有奇迹。我想试一试。”千金走到血盆里抱起了坐在水中的女子,“可是为什么得到的只是一具躯壳?!她吸了这么多的灵魂,泡了这么久的血液,为什么还只是一具躯壳?!”
“她的灵魂或许早就消散了,你知道的,她死的那么惨,灵魂定是不安的,他们又怎么放任她的灵魂作祟呢。”阿婼忽然有些可怜眼前的千金,扫过红莲的眼神也带着一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