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话,Tiziano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沈吟著说:「我知道了。整件事是对方先挑起,我会让律师以此作为重点。」
傅重之稍作沈默,终於忍不住问:「Carlos现在怎麽样?他还好吗?」
「他很好。」回话的时候,Tiziano有点咬牙切齿,脸上的倦意却更深,眼睛里流泻出淡淡的晦涩与叹惜。
在他眼里,从小就比同龄人独立的Carlos,十几岁时已经叛逆得不象话。长大後不留在意大利,也不肯进Macelele总部帮父亲的忙,反而自创一个服装品牌出来,做得固然很好,但那毕竟并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前些日子Carlos突然回国,他本以为儿子回心转意了,一切都会好转,他也终於後继有人,却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有时候他真是怀疑,这究竟是老天在耍他,还是儿子有意在跟他过不去。
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他说:「其实Carlos的情形也不是太好,恐怕今後还得麻烦你多操心了。」
傅重之听得莫名其妙:「他……到底怎麽了?」
「等你见到他就会知道。」Tiziano收拾起情绪,以严峻的目光回视著他。
「坦白说吧,傅先生,我已经查过你的资料。医院的工作,我也为你辞掉了。这段时间,请你留在这儿陪著Carlos。你是医生,一旦Carlos的身体又出状况,你也能帮得上忙。」
傅重之呆然半晌,站起身来大声说:「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做法。您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工作和生活,更没有权利非要我留下。」
「那麽真是抱歉了,你只能留下。」Tiziano 的态度不容转圜。
傅重之简直气结:「这是软禁。」
「软禁?你言重了。如果你坚持要走,我不拦你。锡耶纳就在离这儿三十五公里的地方,我不提供任何代步。当然了,三十五公里,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不算什麽。但请你听好了,只要你离开Giuseppe庄园一步,就别再回来,更别想见Carlos一面。」
一个名字,敲碎了傅重之满腹的怒气。他垂著手伫在原地,脸上虽然不悦,但已经失去反驳的意志。
不想被这样悬著,无论如何,至少要见许佳楼一面,确定人的安好。就算见了之後立即离开,再也不见……
而看见他的表现,Tiziano心情复杂地皱一下眉头。
做到这种程度,其实并非Tiziano所愿。他和傅重之没仇没怨没交情,之所以硬要把人留下,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Carlos比傅重之早醒几天,受到的伤害却更严重。一开始,Tiziano认定了Carlos会出这种意外是因为傅重之,他气傅重之气得要死,哪里想留。
然而当他看到儿子紧抓住这个人的手不放,心疼和悲悯立时挤散了所有气恨。那个时候,别说Carlos只是想要一个人,哪怕要太阳要月亮,他大概也会叫人造一架通天云梯出来,爬上去采吧。
从前一心忙於事业,疏忽家庭,结果不仅失去妻子,现在儿子也变得不完整,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心力交瘁地长叹一声,Tiziano扬声将候在门外的Elisa唤进来,吩咐说:「你带傅先生到少爷那儿去,晚点再叫厨房准备午饭。哦,不必准备我的,我马上回佛罗伦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们要好好照顾少爷和这位客人。」
接著又对傅重之晦然一笑,说:「做好心理准备,去看Carlos吧,这段日子要有劳你了。至於具体情况,就让Elisa说给你听。」
寂寞有毒 17
傅重之跟著Elisa走出别墅大门,看到那一片将别墅包围的葡萄园和橄榄树林,才算明白为什麽庄园里有这麽多佣人。
Elisa领著他走到别墅後方,一望无际的草坪上,端正地摆著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还有两只白色的荡椅,相隔大约三米,面对面静静站著。
其中一只荡椅上侧躺著一个人,淡蓝色的衣装与碧蓝的天空遥相呼应,看上去纯净得不似真人。
傅重之呼吸一窒,他已经猜到对方是谁。忧喜交加中,他加快脚步,越走越近,直到看清对方的全貌,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睡在荡椅里的人,除了脸上的几块OK绷,以及露在右手袖口外的绷带,别的地方都完好。
除此之外,那张双目闭合的面容虽然苍白,但并未流露苦痛。阳光在他脸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令他的眼睛因为光的刺激而微微眯紧,却像是很享受,他的神情安详得像个婴孩。
显然,他睡得正熟。
傅重之突然不知道该哭该笑。自己为他担惊受怕,他却只顾在这里睡大头觉,真是太、有、良、心!
这时,Elisa小声开口:「少爷不一定会睡多久,你到这边来坐著等吧。」
傅重之想想也有道理,转身走到另一面的荡椅处坐下。Elisa站在他的左侧,凝望著沈睡中的许佳楼,发出了幽幽叹息。
「以前少爷就坐在那里,太太坐在这里,他为她画像,常常一画就是整个下午。」
Elisa的声音带著哽咽,傅重之不禁讶然地抬头看去。她的眼圈有些泛红,在感伤地微笑著。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啦。」Elisa说,「如今太太也不在了,少爷大概也永远不能画画了,真是……」
傅重之脸色一变,抓住她话中的疑窦:「什麽叫永远不能画画?」
「哦,这件事啊。」Elisa垂下眼睫,眼中流动著悲凉与惋惜,「事实上,少爷他不止失去记忆,还……」
「失去记忆?」傅重之震惊地喊出声来,不过许佳楼并没有被吵到,仍睡得人事不醒。
「怎麽可能?你说真的?」
「这个,其实是这样子。」Elisa一脸紧促,摸了摸围裙下摆。
「少爷的话本就不算多,现在更是少得可怜。但与其说他话少,不如说是他没有办法连贯地讲话,他的思维象是一弹一跃的跳蚤,捉摸不住。老爷叫我们多和他对话,可是经常对著对著就对不下去。问他以前的事情,他一脸茫然,有时候会突然蹦出几个字来,但都和主题无关,让人觉得前言不搭後语。」
听了她的话,傅重之只感到周遭的气温骤降,寒意渗入骨头里。
「为什麽?」他木讷地问,「怎麽会这样?他明明……」明明是那般骄傲狂放的一个人啊,怎会沦落到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地步?
「反正大概就是,那场车祸损伤了他的大脑,还是什麽神经……」
Elisa苦思了一会儿,才说,「哦,还有他的右手,扎进了碎玻璃。医生说虽然筋络接上了,但是肯定不如从前,想重拿画笔只怕希望渺茫。唉,现在少爷就像一个患了自闭症的小孩,我们想和他沟通都很困难,更别提帮上他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