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看明白,许佳楼的思维模式,是一片银河系。许佳楼本人就是太阳,身边人都是绕著太阳打转的行星。假如行星偏离轨道,那麽,它若不是被强行拖回来,就是被排斥出星系之外。
你想做星,就不要想著悖离太阳,因为那是不被银河系准许的──除非它先舍弃了你。
这个男人,真的是被宠坏了啊……
转瞬间,傅重之满腔的怒火化作无奈,和一丝丝的怜悯。
他是遇见过的,一个与之相似的人,也是任性得近乎病态。只不过,那人的「病症」是散漫与不经心,而这位的「病症」是专制与自我主义。
他感到疲惫,为什麽总是遇上这样的人?而且在相处时候,他永远是没辙的那一方?
将自己深深偎进靠背中,他闭上眼睛,拒绝再苦思。他不知道,自己蹙紧的眉,哀伤的神情,都被许佳楼收进眼底。
想为他解开眉上的锁,想为他在唇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虽然自觉荒谬,但是这个念头,的的确确曾在许佳楼脑中闪过。
只是在下一秒,许佳楼便将之问罪处斩了。
「重之。」
「嗯?」傅重之应了一声,蓦地张大眼睛,「你叫我什麽?」
「重之啊。」许佳楼微眯著眼,「怎麽?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没什麽。随你。」傅重之移开视线,一贯的冷淡表情回到脸上。
称呼,原本就是无谓的东西。
要不是被许佳楼叫到的时候,心跳无端地乱了几拍,他根本不会去留意。
「那就好。」
许佳楼笑了笑,接著说,「我这匹『坐骑』,功率超过一千,时速可达到406公里,不错吧?」
傅重之看了许佳楼一眼,觉得奇怪,因为他看来不像那种喜欢炫耀身家的人。不过,傅重之还是中肯地点点头。
「嗯。极品,无话可说。」
「想不想体验一次极速?」
「极速?」傅重之一怔,总算明白。这才是许佳楼问话的重点。
「为什麽不呢?」傅重之捋起前发,无畏地迎视那双写著挑衅的暗蓝眼眸。
蓝眸中,因他的回应而浮上明亮笑意。
「很好。」许佳楼看回路面,这一次,他是认真起来。
市区没有可供飙车的道路,随著靠近市郊,车速愈来愈快,快到仿佛不受重力所制,脱离了地面的阻碍。
掌控著这匹飞马的许佳楼,似乎也渐渐与之融为一体。他心无彷骛,好似一头浑身蓄满力量的猎豹,只想冲刺,只愿厮杀。
所谓极速,即是登峰造极、突破一切限制的速度。稍一不慎,便会落得尸骨无存。敢於尝试的人不多,可一旦试过,就会上瘾。
在制造极速的过程中,人和死亡那麽接近。死神与你擦肩,但,他抓不住你。
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比赛,你赛过风,赛过死神,更赛过上一秒的自己,这是何等的满足。
只此一回,傅重之就已深深爱上这种感觉。当车速逐渐放慢,他也像刚从□□中褪下来那样,整个人振奋而又疲倦地瘫软在座位里。
看见他的反应,许佳楼悦然地问:「感觉怎样?」
「没有词汇能形容,太……绝了。」
傅重之同样愉快地回答,「不过,也被吹了满头的灰。这下真叫灰头土脸。」
许佳楼哈哈大笑:「没事,到我家洗个澡就好。」
顿了顿,语调忽然变得低沈暧昧,「重之,若刚才在最高速时翻车,你觉得好不好?」
傅重之一愣,不解地望著他。他的嘴角依然在笑,淡薄的嘲弄的虚实难辨的,无法解读。
「为什麽这麽问?」
「突然想起。」许佳楼幽幽地说,「在巅峰上结束一切,同车一起燃烧,化为灰烬。你不觉得吗?这种死法堪称完美。」
「你……常常会这样想?」
「不会。只是做过假想。」
「……」傅重之没有再接话。
他蓦然感到,这个外表张扬跋扈的男人,其实有著一颗寂寞的心。
他太了解了。
寂寞的人,不一定会想到死。但是会想到死的人,一定是特别寂寞。
寂寞有毒 03
有著一双适合微笑的薄唇,季轩然常常在笑,可他给出的笑容,总是漫不经心。
曾有一段时间,每当看到他的笑,傅重之心里就发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才不被重视。
在结识轩然之前,傅重之也谈过几次恋爱,都是别人爱他比较多,爱情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直到遇上轩然,心高气傲的他,才初次尝到为一个人忐忑的滋味。
若即若离的恋人,捕捉不住的心情。
很少能见到轩然,因为寂寞而格外思念他,也因为思念他而越发寂寞。可每当想起他时,在脑海中出现最多的,却是他的笑。
傅重之突然想学会他的笑。在自己的笑容里画上他的影子,这样,似乎就能离他近一点。但与此同时,也不能否认心底有另一层原因,就是,自己对那种笑很抵触,想要与之对抗。而战胜它的方法,就是比它更随性,更漫不经心。
若是因为有太多人重视轩然,才导致了轩然对旁人的不重视,那麽,他表现得漠然一些,是否就能赢得轩然多一些视线?
於是,他将感情埋到深处,不让它们出卖自己。他每天淡漠地说话,温和而无谓地笑。身边人很快发现他的改变,说他变得难接近。他也不知这样好是不好,只是,他已回不了头。一切的改变,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就好比箭已离弦,飞行在既定的路线上。
突然有一天,轩然在他身边的时间多起来。然而,当他以为很期待的光景来临时,他才惊觉,他已不懂得该怎样付出。
从他心态改变的那天起,他的待人方式也在自发改变。他太习惯了埋藏感情,最终,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他还是爱轩然的,但是,他却不知该怎样去爱他。除了用嘴唇与身体给他温暖,别的什麽也做不了。他对轩然淡漠地说话,温和而无谓的笑,就象对所有人那样。
他对他的爱情没有死亡,只是石化了。他的无能为力,令得一张床上,睡著两个寂寞的人。
後来,两人中间出现了另一个名字,他知道,但他什麽都没做,不想把轩然推得更远。他小心翼翼地含著这段感情,直到轩然离开了,他才醒悟,他们都做错。
轩然的错,错在起点。他的错,错在过程。该把握的时候,他选择了改变。该改变的时候,他选择了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