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救他?他和你又有什麽关系?”
那个孩子在喊妈妈,喊疼,喊救命,那是个稚嫩无辜的灵魂,他一声一声的惨叫让我感觉到象刀子扎在我身上。
“汝默,求你了,就放过他一个?”我甚至不觉得自己的手腕疼痛了:“求你了,让外面那些人停下。”
“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他的手跑出去。
那个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跑出殿门的时候,锁在那张石床上的孩子已经没气了。
汝默从容的走出来,站在我身後。
我转过身来,一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但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改变,只是被我打的微微侧转了脸。
底下那些穿白袍的人立刻将我围了起来。
“你以为这个孩子就无辜?”汝默的声音还是那样淡然:“他父亲把毒药给他,他把药放在饮水里,毒死了我们十一个人。”
我没动,也没出声。
“这世上没有谁真正无辜。”
他的手下按住我,然後剩下的人也一个接一个被按上石床,血都沿著石槽被收集起来。这个仪式血腥而邪恶,一直到天黑时才结束。
然後我被软禁在一间屋子里,一夜没有睡,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怎麽做。
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培西拉没有教会我,汝默也没有教我。我有太多的迷惘。
我想我不明白人心,他们做的事情太难懂。
天亮後有人送食物和水给我,但是对我的问话并不回答。
我没有心思吃东西,只喝了些水。
汝默吩咐他的手下们按照命令行事,冷漠而平静。最後他来见我。
“你走吧。”
我问他:“你根本对我没有动过情?你……一直是欺骗我的?”
他说:“到了现在,真或假有什麽分别?”
“当然有!”原来他只是一直在拿我消遣,
我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你难道真的爱著我?”他的目光空洞,比冷漠还让人心惊。
“你一刻也不曾遗忘从前的人,我也不过只是你的一个消遣。”
“不是的。”
但是……我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的确疑惑。
我对培西拉,到底,是怎麽样的?
我是不是还是深爱他,而借汝默来忘记他?
屋里的沈默令人觉得压抑。
“情情爱爱,不过是放纵的一个借口。有人要放纵的身体,有人要放纵的是心。放纵身体无需理由,而放纵心却需要一个掩饰,对旁人,对自己。我不过也只是你的一个借口,所以,如果说欺骗的话,我们都有。”
他轻轻的弹了一下门环,一个人进来。
“把带他走。”
那个人低沈的声音答应著,然後朝我走过来。
旁观著这段记忆的我一下子集中了精神。
那个人!
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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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刻意遗忘的记忆象是开了闸的水一样冲涌而来,与汝默的记忆纠缠交错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是谁记忆中的画面,听到的是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我不知道一切怎麽会变成那样。汝默离开之後,托克立刻叫人将我捉住。我杀了很多人,可是他们的人太多,後来我精疲力尽,我的力量不知道为什麽使不出来,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托克做了什麽手脚,还是汝默做了什麽。
我的身体伤痕累累,被捆起来拖走。经过长长的石阶,一直向下走,光明消失不见。
漆黑的没有光亮的屋子,疼痛无边无际,一个又一个的人撕裂了我的身体,极度的疼痛令我眼前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後来疼痛渐渐变成了麻木,我的心里充满了憎恶和疑问,痛苦和绝望。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有多久,身体一次又一次被彻底的凌辱伤害,然後躺在冰凉的黑暗中,伤口会渐渐愈合。我不吃东西,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饿死。渴的受不了的时候我真想用手,用指甲把自己的喉咙抓破。
一个噩梦。
白昼或黑夜在这里没有分别,看不到日夜交替,我只觉得自己一定是沦入了地狱,没有尽头,不得超脱。
有一次伤的太厉害,我晕厥过去,又被他们灌了药,身体的感觉还在,神智却迷乱昏沈。我看到过去,还有隐约的未来,光亮与破灭,初遇培西拉的时候那场雨,第一次吃到烤熟的肉,那样鲜美诱人,那座城,金碧辉煌的,一下子起了火,梁柱倾塌下来,城墙崩落。我看到库拉斯特的雨,海港上无数的海鸟飞翔鸣叫,它们的姿态那麽轻灵自由。我看到那朵惊豔盛开的昙花,瞬间绽放又匆匆凋谢。月光下面,长草淹没到人的腰际,我们在月光下纠缠,汝默的欲望深深埋进我的身体里。我听到汝默低声说著甜蜜的情话,他向我描述了一个丰富的世界……我听到自己轻声喊他的名字,汝默。
汝默。
我觉得自己在坠落,高高的崖岸上站著的人是谁呢?是培西拉,是汝默,还是……
可是无论是谁,他们都没有要伸出手来拉住我。
救我。
汝默,救我。
可是没有人。
没人救我。
我没再见过任何人,在这里,我看不到,我只是能感觉到,身体没有力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进入那间黑暗的屋子,在我的身上发泄欲望,施展种种暴虐的手段。那些人,身上有不同的气息。有的更冷冰,有的带著浓重的血腥,我不知道,他们都是什麽人。我不想知道,我但愿自己永远遗忘了那一切。
疼痛渐渐变成了习惯,那花样百出的凌辱也不能够让觉得更加痛苦。
我觉得自己已经在黑暗中腐烂,化成这些脏污沈淤的一部分。
我不可能再见到光亮。
我已经没有任何希冀,连憎恨都已经麻木而无从体味。
我只觉得疲倦,对生命。
直到那最後一个人。
那个身上有干净的松花香味的,还象个大孩子一样的少年。
我不知道这样的人怎麽会到这种地方来,可是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他对一切感到新奇,带著天真的残忍。他对这种事情很懵懂,他说这是他第一次。
他深深的没入我的身体里,两臂紧紧抱著我,抱的那麽紧,好象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我流了许多血,甜腥的气味让我觉得恶心。
日复一日的,浸- yín -在这种气味里,在黑暗中发酵,腐烂……
我觉得我该死了,早就该死了。
他给了我逃离的希望。
火烧了起来,我才看到自己待了那麽久的,充满血腥- yín -糜气息的屋子是什麽样的。
火舌烧著了我的头发,我的身体。
我安静的,看著自己被焚烧。
我希望那是一切的结束。
一切污烂,黑暗,都在这跃动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我觉得自己在疼痛中,失去了许多,可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觉得自己被风吹了起来,望著下方熊熊的燃起的火。
大雨没有浇熄这把火,但是我终於从自己这段回忆中挣脱出来。
我重新回到汝默的记忆里。他转身离开,托克正朝我走近。
他的脸我终於看清楚了。
无数次的噩梦里,我都一直憎恶著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我终於是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托克,他的这张脸,我在另一个地方也见到过,就在此时,就在这里。
麻木的神经象是被针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我惊讶的睁大了眼。
托克的长相,与那个圣魂侍者塞缪尔一模一样。
人间45
眼前的一切忽然急速的旋转起来,我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著猛的向後抛出。
眼前一黑,接著我发现自己正伏在床前。我抬起头,汝默他还没有醒,也许正要醒来。
时间只过了短短的一瞬,外面天还没有亮。
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过了许久,疲倦的抹了一把脸。
手上湿漉漉的,有泪,有冷汗。
汝默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整个人还沈在梦河之底。
他会梦到什麽?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察到我窥看了他的记忆,我现在顾不上那些。
我没办法现在再次进入他的精神之海,我的法力依然充沛,但是精神却再难以负荷。
我抓起那根安奈弗老师给我的法杖,又拿起斗篷,回头看了一眼。
汝默安静的躺在床上,床帘帷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形,他被一片幽暗笼罩著。
我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一片昏暗夜色,东方隐隐有了一些白色天光。
我站定脚,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没有亮,风还很凉。
我走的很快,从无声居到圣堂的阁楼本来也不远,我停在圣堂後面的那扇石门外面,法杖轻轻敲了一下石门的铁环。
门无声的开了,门里面,闪烁幽幽红光的,一墙的血晶石,让我觉得有些什麽东西正在身体扩散。
那是,黑暗的回忆所带来的痛楚。
我缓缓的踏上那狭窄回旋的石头阶梯。我可以感觉到,楼上面的那个人,他身上有我熟悉的魔力波动。
“啊,竟然会在这时候有客人拜访我……”有声音响起来,塞缪尔那种华美的嗓音,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听起来诡异之极:“欢迎,维拉。”
我并不意外他已经发现我进来。
这里的墙壁上密布的魔血晶一定另有玄机,他或许可以从这上面得到力量或是其他。
当然也可以知道我不请自来。
他说:“我想,你总会来的。你身上有我想知道的……我想,我身上也有你想知道的。你知道吗?头一次见你,我就感觉到你灵魂很熟悉,嗯,那种红色的纯净的光芒真的很诱人……”
这句话,他以前也说过。
塞缪尔说过,托克也说过。
把我带到那间黑色的屋子之後,他说过。
有著美丽的纯粹光泽,还有甜美诱人芳香的灵魂……
在那之前我曾经一剑斩在他的肩膀上,但是紧接著他的冰冻系法术将我彻底的打败了。
冰冷是我的克星。
一条蛇无法在寒冬保持清醒和体力。
无论我的力量有多强,我始终过不了冬天。
是的,塞缪尔说过的话,托克也说过。
但是上次我并没有想起来。
因为那段记忆,伤痛的黑暗的凌乱的记忆,被我自己刻意的遗忘。
但是现在,一一的清晰浮现。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十分沈静平和。
我觉得我不是在踏向一条危险的路。
我只是,更接近了真相。
我走了楼梯,踏上了圣堂的阁楼。
塞缪尔穿著一件白色的薄棉布袍子,赤著脚站在窗边。
他没有回头,但是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力量,带著让我熟悉的黑暗意味。
我没想到还会再次见到这个人。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忘了这个人,忘了那段黑暗的时光。
可是那句话,那句话突然间象一道闪电撕裂了所有回忆的迷障。
汝默那绝然的离开,托克的脸庞,那条长长的空寂的走廊上面发生的事情,托克得意的目光,出口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我永远也无法到达自由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