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许多事,有许多我也记不清了……”
“你记得在公会的圣堂塔楼那里嵌的许多魔晶石吗?那些魔晶石里都是储存的不同的魔法师的力量。那塔里嵌了那麽多……那些颜色都鲜活的象血一样,光一照,如同火焰。用魔晶吸取存住魔力的方法,本来就是我教给那些所谓的圣堂法师的,而教我这种方法的人,是迪亚波罗殿下。”
我想起那个直率的毁灭之王,象个大孩子一样,眼神坦白清澈,头发如火焰,仿佛要随时会燃烧起来。
“第一次神魔之战,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墨菲斯托殿下堕入火狱,他原来的身体尽毁,力量尽散。後来迪亚波罗殿下和BALL殿下也堕落成魔……墨菲斯托殿下的身体虽然渐渐被修复,可是依然无法再次容纳他原来的所有力量。那颗魔晶是迪亚波罗殿下交由BALL殿下保管的。後来他们的作风与地狱不合,冲突的十分激烈,几乎是半放逐的被驱赶到人间来。後来连年争战,BALL殿下失手,这颗魔晶落到塔拉夏那一帮人手里。那会他的手下里面有一个蠢人,费尽心思得到了魔晶,却不知道该怎麽得到里面的力量。他妄想永生,追求不属於他的力量,他的後代似乎是叫做赫拉森,继续琢磨魔晶的秘密……最後,却便宜了你。”
我听见黑暗中,有低沈的水声。
一滴一滴的,粘稠而缓慢。
我想起来,我吞下去的,那颗改变我一生的红色圆珠。
我後来也想过,或许就是那个改变了我。
然而我却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麽,是从哪里来的。
赫拉森,赫拉森……在鲁高因,我和劳伦斯,丽莲他们一起,找到赫拉森的庇难所,然後,又找到塔拉夏的古墓……
想起来就象前世的事一样模糊而茫然。
“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身体里藏著什麽秘密……”
“你很爱墨菲斯托?”
虽然是疑问,可是我却可以确定这一点。
我记得……他语气里有深深的眷恋。
这时候我又想起他。
“是的,我爱他。他是我的一切。”
我一时昏迷,一时清醒。
“你不能死……你得告诉我,到哪里去找这圣殿的主人,我要得到……可以让我弟弟活过来的力量。”
塞缪尔……
他真的很执著。
我靠著石壁,扶著墙慢慢站起。
“我昏了多久?”
“时间不长。”
“向前走吧……”
通道里渐渐弥漫起一种气息。
血腥气。
这些人到这里来追寻他们想要的力量,但是……这间石殿也在吸引他们的鲜血,生命还有灵魂,以这些作为祭品,这些都是可以令墨菲斯托更强大的祭品。他可以得到更多的生灵或是死灵,那麽他的恢复就快。
不知道,他的灵魂有没有修补完全。
这一次,他能不能醒来。
我可以听到石殿中或近或远的,那些高低不同的惨呼。
那些选择了不同道理的人……
塞缪尔小心翼翼的问:“那些人,怎麽了?”
“也许死了。”
“谁杀了他们?”
“爱憎,贫富,生死……这些都是对立的路。走上了不同的路,也就站到了杀戮的两端。”
“自相……残杀?”
“对,他们终究会遭遇,在幻觉中杀死他们的敌人。”
我脚步蹒跚,塞缪尔忽然停了下来。
我们的前方,冒出来几道摇摇晃晃人影。
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身上挂著破烂的布片,行动迟缓,一股刺鼻的腥味儿从他们身上发散出来。
塞缪尔全神戒备,低声问我:“他们是?”
“是敌人,已经被石殿的黑暗力量操纵了。”
“非得杀了他们才能继续向前走吗?”
“或者你让他们杀掉你。”
塞缪尔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芒,他抽出了法杖,那是根晶莹的水晶法杖。
法术交击的光亮如此瑰丽,却代表了死亡。
尖啸,惨呼,沈闷的撞击……
我帮不上他什麽忙,又拿了一瓶增补精力的药水喝下去。
塞缪尔的法力也堪称极强了。
我靠在那儿等到他收拾了最後一个敌手,前後不过短短的几个照面的时间。
他转过头:“现在呢?”
我嘴角动了一下,没出声。
扶著的墙壁忽然间化为虚无,就象这里从来没有一堵墙。
我险些跌倒,塞缪尔握住我一只手。
黑暗中,他的呼吸急促。
“怎麽办?怎麽回事?”
我们的身周,缓缓的开出雪白的花。
就象落了一层雪。
整个视野缓缓的明亮起来,就象太阳升起的时候,黑暗如潮水一样退去。
“够了。”
祭品的力量够了。
前方缓缓出现的人影,站在一地雪白的花瓣里。他身後是一片虚空的黑夜,一轮圆月挂在空中,那样皎洁而明亮。
他的样子,无法用言语描述。
塞缪尔一脸憧憬,缓缓的跪下去。
我呆呆站在那里。
我们的身周,陆续出现了其他的人。
他们在不同的选择,不同的路上活了下来。
我茫然四顾,人数没有刚才的十分之一。
这些花,浮动飘舞的花瓣。
就是那短暂的,只开一次的昙花。
我看过无数次花开,然而这种花,会在一瞬间残败,快的你什麽都记不住,留不下。
有人在声嘶力竟的呼喊,有人在虔诚的跪拜。
身周飘舞的雪白花瓣仿佛被一阵熏风吹过,染上了绯色,然後,变成要滴血似的腥红。
站在圆月投影下的那个人影,身上的衣裳象滴墨一样,变成了夜般的纯黑。
我手里的裁决杖不知道什麽时候消失了,出现在他的手上。
那些狂热的人去吻他脚下的红色花朵,向他表达忠诚,向他恳求力量……
他微笑著,如神祗一样。
这才是完整的他。
他没有开口,但是所有人都听到声音。
──愿意付出信仰与忠诚来的人,可以追随我。
──讲出你们的意愿,我会让它们一一实现。
那些狂热的人,那些迷惘的人。那些泪流满面的人……无数的往事慢慢从眼前掠过,象是夏日烂漫的光影,我感觉到眼睛生疼。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句温柔的话语,每一次宽容的拥抱,每一次的分离,与重聚。那些被血染红的花朵,那些用言语无法诉说的心愿,痛楚和爱情……
眼前一片模糊,我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片,我不觉得疼,我只是觉得……自己,在粉碎。
手被碰了一下。
塞缪尔焦灼的小声提醒我,维拉。
我茫然的看著我的前面。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前。
他的皮肤象雪一样晶莹而冰冷。
他的头发上仿佛带著一层金色的光,明明他离的并不远,可是却觉得,永远不能触及。
那双眼睛象是最黑的夜,里面有最深邃难解的迷梦。
“你,有什麽愿望,说出来吧。”
他,不认得我。
过去的,我们之间存在的吸引,完全消失了。
我有些惊讶的,听到自己微微发抖的声音:“什麽愿望,都可以吗?”
“交给我你的灵魂,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慢慢转过头,望著这似乎是幻境般的一切。夜空,圆月,那些马上要凋残的花。
那些话语,那些爱憎,有谁曾经听到,曾经见证,曾经铭记……
他温柔专注的眼眸,他曾经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拉著我的手,带我去看昙花。
我轻轻的笑出声来。
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所有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楚的明了自己的心。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心里清晰的,重复说,我爱他。
我是这样深爱他。
人间64
裁决之杖在他手中看起来那样耀眼。上面的封印在一层层解开。
那个人,如此完美。
我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暴露在狂风里。
一层层的记忆与思绪,变成粉末,被大风吹走。
我爱他。
一个个人影,他们由远处来,又缓缓的离去,轻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月光下站在长草中向我微笑的丽莲,额上刺著血色黥面的四海,她向我伸出手,我也想去拉住她的手,但是她的身影又缓缓的隐没了。
拉撒,洛,塔拉夏,迪亚波罗,BALL,那些人的面目渐渐模糊,最终从的的记忆中完全消没。
我看到培西拉和白亚,他们携著手走近我,培西拉的笑容依旧温煦而包容。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救你们的儿子。
劳伦斯死了。
培西拉依旧微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紧,人总是会死的。只要没有庸碌一生,没有悔恨蹉跎。只要爱过,只要……
我看到那座空城,寂寥的月光照射下,那黑暗的城一瞬间象是注入了生命力,一个个黑洞的窗子里亮起灯,人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的出现在街道上,他们衣著鲜明,脸上带著各自的悲喜哀怒。那样辉煌,那样热闹的一座城……
我好象,想起更久之前的事。
我就活在那座城外。
城外的沙漠里。
风声在我耳畔呼啸。
月光下,我看到我出生成长的那片沙漠,荒凉的,自由的。
它还在原处,没有离开,没有消失。
那耀眼的红色光芒,那仿佛将身体和灵魂撕扯成碎片的剧烈疼痛……那不属於自己的力量,扭曲了我的路。
鲜血淋漓的成长,慢慢的懂得爱,懂得恨,懂得人的酸甜苦辣。
我紧紧握住双手,但是我的手心里空的。
太执著,反而会失去更多。
张开手。
我看到无数的星光划过眼前,红色的,无数尖锐的光亮,华丽而繁复。
那些浓重的颜色渐渐褪去了,红色褪成粉色,褪成白色。
沈重的思想,还有欲望,都变的浅淡而轻盈。
塞缪尔的面孔出现在我视野里,他焦急的,似乎在大声说什麽。
我无法分辨他的话语,我已经无法听到。
他在说什麽?他在焦急什麽?
风还在吹。
眼前好象起了雾,那个不停的催促的,呼唤的人的面容,一时清楚,一时模糊。
他是谁?
我是谁?
这是什麽地方呢?
我回过头,看到月亮。
谁和谁曾经相遇?
谁又已经把谁忘记?
那穿透身体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潮湿,也带走了胸口不舍的最後一块碎片。我觉得自己轻盈的可以飞起来,我张开手臂,闭起眼睛。风吹在我的脸上,然後,慢慢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