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儿难得连着十多天都没人骚扰,正紧着修城墙修房子修地牢……总之都在修战备工事,好不容易能闲着的,都在家遛狗玩鸟,懒得穿整齐去开城门,避战又太没面子,一推二,二推三,最后硬生生把资历最浅的顾瑜扔出去挡枪。
顾瑜新人气盛,昂头挺胸出去了。她没想到这次白露怕自己将军一怒之下玩挂了,找小楼磨了又磨,借了何大将军一支百人卫队来。一百人像支箭一样扎上去,铜墙铁壁也劈开道缝儿。顾瑜冲过阵势一回头,自个儿的部下一大半都被拦在对面。
何真勒马回头,咬着后槽牙举刀杀来。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乌七八糟玩意儿,把我姐害成这样!今遭一定要把你抓回去!要么逼你治好我姐,要么在我姐床前一刀砍死你报仇!
当一声响,觉得自己虎口绝对裂了,顾瑜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何真虽然脾气粗莽,没听说是个不要命的人啊!这种只攻不守以命相搏的态势是怎么回事!
顾瑜突然发现自己身子一轻。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马嘶鸣一声,前蹄跪下。顶着面前刀剑,她一头栽下地来,赶忙滚了几滚,才没让自己凑到刀下。
“唔……”顾瑜痛哼,上方有什么人形物体压下来。很快,不只是一个人形物体,层层叠叠怕不是趴了七八个人。
这场小战役很快收了尾,不看那遭青松带着一帮人打扫战场,这头儿何真正指挥着卫队拿下顾瑜。知道何晏在何府受伤,卫队的士兵恨极了顾瑜,下手毫无轻重,三下五除二把顾瑜压倒,绑了个结结实实。
顾瑜被何真横放在马上一路带回去,下来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扶着树差点晕地上。
白露踢了她两脚:“将军,这人咋办?”
何真烦躁地挠头:“带回去,让大将军处置。”
大将军营帐。
何晏无聊的要命,眼盯着天花板上的苍蝇,正凭伤口上的冰凉猜药名。
久明兰,梧桐子,七白香,夹竹桃……不对,那八重樱的花瓣……效果,肌肉麻痹,加速血液流动,不利伤口愈合,阻滞内力……不对,消耗内力……嗯不错,看来虽然日子久了,本领还没退步。
然后有人唰一声掀帘子进来,把五花大绑一身戎装的顾瑜往跟前一推:“姐,我抓到伤你的人了!”
何晏挑眉:“军中只有上下。”
“大将军……”何真委委屈屈拉着被角。
何晏叹息:“何真,不遵军令私自出战,是军中大忌。我以为上次之后,你该记得的。”
顾瑜看着何真大惊失色,腿一软跪了下来,双眼无神的哀求:“大将军,求您……求您罚何真,多少都行,何真这就去传执刑队来……”
何晏轻轻浅浅说:“罚了你,你还是不记得。况且军法虽然森严,你是为我出战,万没有不赏反罚的道理。”
何真不动。
“嗯?”
何真勉强挪了一步,双脚像被黏在地上。
“罢了。”何晏柔声道,掀起锦被,从床边拿起外衣披上,俯身去穿靴子。
大朵大朵泪花从何真脸上滚下来,可最终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何晏一步一步走出帐去。
她听见何晏扬声喊道:“来人!”
然后整个人晕过去,直直倒在顾瑜身上。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帐外侍立的白露青松顾不上重伤未愈的大将军,急忙掀了帐帘进来,一眼看见何真倒在顾瑜脚下。
白露拔剑横在顾瑜颈上:“你还要怎样?”
顾瑜无奈的笑:“你家将军自己内疚晕倒,与我何干。”
白露把剑往内一分:“还敢狡辩!若非你伤了大将军,我家将军何至于无令出战!”
顾瑜谅白露也不敢真的杀她,眼光掠过帐门向外看去。白露冲进来这会儿,帐外已经响起了喧闹声。这会除了喧闹声,连沉闷的军棍声都显眼多了。
白露见此也一怔。将何真扶上床去,怕顾瑜再对何真不利,押着顾瑜走出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走出一步,瞬间花容失色。
门口士兵让出一大片空地,一张刑凳撂在最中间,两个执行官立在旁边,手中各拿一条三寸宽一寸粗的军棍。何晏脱去上衣,缓缓趴在刑凳上,露出腰间刺目的新伤。小楼和深巷跪在何晏一侧,急得要哭了。
“将军,您的身子受不住啊!”姊妹二人双双喊道。
何晏向顾瑜的方向一瞟:“告诉何真,人等我醒了再处理,自己胡乱做主的事儿,别来第三回。”
“军棍一百,开始吧。”
军棍带着风声击落,帐中的何真无力的捂着眼。
“一。”
“二。”
……
“五十五。”
“五十六。”
……
虽然何晏吩咐了不许手下留情,两边的行刑官下手的力度还是减了又减。一百军棍,在何晏身上,不过是背部血肉模糊,吐了几口鲜血。
小楼和深巷急忙扶她去帐中,老实不客气的把何真轰了出来。白露低着头对何真说:“大将军吩咐,人交给大将军处理,不准您插手。”
“你!”
何真最终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把顾瑜一脚踢进帐子里,气冲冲走远了。
?
☆、周公恐惧流言日
? 由着小楼和深巷服侍自己脱了衣裳躺下,何晏挥手示意她二人出去。
深巷看着顾瑜,犹豫起来:“将军?”
何晏颜色不变。
小楼和深巷躬身退出去,帐中只留下何晏和顾瑜。
何晏示意:“来坐。”
顾瑜听话的坐到何晏床边,觉得身子一轻,何晏拿贴身的匕首割断了绳索。顾瑜眼光一转,探身去夺何晏手中的匕首。
她看着何晏躲都不躲,将手中匕首转个方向,把刀柄递给她,握着刀刃,指间已经流血。
“为什么?”她把玩着指间的匕首,“何晏……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杀你?”
何晏温和的看着她:“我从来不怀疑你会。但绝不是现在——现在外面都是昭国军队。一命换一命,你亏了。”
顾瑜一滞。陛下是派她来打胜仗的,不是派她来暗杀的……所以她只能明着来,不能暗地里下手。况且现在何晏伤成这样,万一要是一个不注意死了……不是她杀的也得是了。
何晏又笑:“人都被我赶出去了,屈尊帮我换个药成么?”
顾瑜又好气又好笑,依言打开床边柜子,却是冷下脸来。
“谁给你开的药?”
“军医啊。叫白……不记得了。”
顾瑜冷笑:“久明兰,梧桐子,七白香,夹竹桃……这是治病的药?夹七夹八用到现在,你还没被害死,真是难得。”
半晌没回音,顾瑜差点以为何晏晕过去了。再看过去时,发现何晏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顾瑜这样,我很开心。”
气得顾瑜差点把桌子踢翻,最后还是骂骂咧咧的找了张草纸,曡在书堆顶上胡乱重开了药方。
“你的医术……是何时学的?”
顾瑜被那个眼神一晃,不由自主地说了真话:“我也不知道,似乎生下来就会了。”
总觉得是错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何晏眼中划过幽深的歉意。
看在顾瑜医术还不错的份上,何真这帮人装作无视了这个敌方将领的存在。这个不能折腾,肚子里的气全撒到那个军医白明城身上去了。自从顾瑜捅出来伤药有问题,小楼深巷连着何真白露青松一撮人,转着圈的跑去地牢围观审讯,除了人不能弄死,其他手段挨个用了一遍。最近,那帮人甚至私下设了赌局——谁能撬开白明城的嘴,其他人一人给她二百两银子。
“是顾瑜。”被挂在刑架上的白明城虚弱的说。
“理由。”
“我和顾瑜都是影卫,隶属澜王手下的风飘絮。目的是潜入昭国军中,伺时而动,大败昭国军队。”
“那顾瑜为什么会指认你?”
“因为她发现我在不恰当的时候下毒——你们开始怀疑,她自己又陷入困境。谁会想死呢?”
“所以你也不想死……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啊。”
“怎么可能,我这次肯定会死的……不过,我要拉着顾瑜陪我一起死!同样是影卫出身,她扶摇直上,一路坦途,而我只是一个小小军医……呵,多么不甘!”
白明城的嘴角溢出黑血,狱卒去查看时,人已经断了气。
“卧底说的话未必对。”
“但顾瑜很危险。”
“她好歹救了大将军一命。”
“难道大将军的伤不是她下的手?”
“敌国将领,为大将军诊治只是无奈之举。”
“身份危险,目的叵测。”
“总之,还是尽快控制起来为好。”
这群人的主意照理不错,可惜白明城还是棋高一筹——在那群人商量的时候,狱卒瞅了个空子,给顾瑜送了点东西。顾瑜是风飘絮的人不假,却并非风飘絮送来昭国的探子——于是顾瑜就这么被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何晏也早就听见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何真已经没救了。算了,这个不是重点。她总不能真等到顾瑜被人拉下去打。
“顾瑜,来。”
顾瑜一惊,打发走了狱卒,若无其事的走来,袖子里藏着上次从何晏那儿顺来的匕首,心里七上八下。何晏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己恐怕制不住她……最坏不过一死。既上了沙场,马革裹尸是永恒的宿命。
她坐在何晏的身侧,匕首悄无声息的向何晏颈间滑去。很顺利,何真带着白露青松冲进来拿人的时候,匕首已经架在何大将军的颈上。何晏刚上了药,还没穿好衣服,松垮垮的中衣里露出一节优美的锁骨。
何晏一脸平静,却让顾瑜有点内疚。
我伤她至此,她对我不但从无防心,而且没有动过一指头……我真是个混蛋!可混蛋又怎么样呢?如果,如果她不是昭国的大将军……天意弄人。
“何晏,你是我一生中见到的对我最好的人。”她低声说,鼻息喷在身边人的耳朵上。她看到面前的人耳朵红了。
顾瑜闭上眼,把手上的匕首更加用力的压下去,平静的扬起头。
“你们来晚了。”
“让我走。”
何晏闭目不言,在何真眼里,是堂堂大将军被敌军挟持的恨意和屈辱。她挥手:“都让开。”
“给我一匹马。”
何真亲自牵了马过来,把缰绳交给她时,双手都在颤抖。
她点了何晏的穴道,让人坐在自己身后,一骑绝尘,层门洞开。一路碰到无数的弓箭手,又都因为怕误伤主帅,而无力的垂下弓箭。可是他们的主帅这次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他们很怕,怕这次看到的活生生的大将军,再见面时已是冷冰冰的尸体。
可他们赌不起。
说来可笑。一群手上沾满了血的人,内心却还是如此优柔寡断。当鹰犬被别人套上绳子的时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鹰犬反被对方利用,那自己的损失,就不只是鹰犬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