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追出来。
他们不知道追出来要做什么。
?
☆、虽九死其犹未悔
? 从昭国军营到澜国城池,很近。
何晏伏在顾瑜的后背上开口:“顾瑜?”
“嗯?”
“已经到澜国了。”
“哦。”
“你……”
顾瑜一愣。如果被她掳回澜国,何晏生死难料……虽有敌将投降,高官厚禄的先例,然而何晏征战多年,死在她手下的澜国士兵以十万计……匹马戍封侯。何晏是封了侯的。她会不会“身在天山,心老沧州”,谁也不知道。所以,是优容劝降,还是雷霆手段,也真的,真的不可预料。何况如果,何晏被永久软禁起来,高官厚禄,美酒佳人,碌碌一生……这是对一位大将军,最大的侮辱。
“我没想……”她刚说半句,连忙勒马,发现自己停在澜国城墙下面,城墙上齐刷刷站起来一排弓箭手。
“城下何人?”
已经没法回头了。顾瑜咬牙。
“偏将顾瑜。”
终于还是没说出何晏的名字。
何晏安抚的笑:“顾瑜,你不必如此。”
“不必费心为我遮掩……何晏好歹也是昭国的大将军,陛下亲封的镇北侯。”
城上来人看了面容,下令开城门。
顾瑜一骑绝尘,载着何晏穿越大街小巷。午后的风带着泥土的燥热,迷了顾瑜的眼。
“我何曾要护着你。”顾瑜冷冷说。“不过想让你先把上次的欠账还了。嘴上说得好听……何晏,几曾见过你的真心?”
何晏沉默。
对啊,说什么……说她欠顾瑜的,顾瑜已经忘了。说她爱顾瑜,又显得太假了。易地而处,以前从没见过的人,说什么忠诚,怎么会让人相信,何况是爱情。
顾瑜亦沉默。
何晏有慕容家血脉,宽肩细腰,容色逼人;十四岁从军,十年后封侯。瑰姿艳逸,举世无双。这样优秀的人,却对自己这样好……或许是认错了人,或许是看错了她……作为一个武将,她武艺平平,只精医术。她深深觉得……惭愧。作为敌人,她讯问何晏下了狠手,又挟持何晏入敌国。她深深觉得……恐惧。
何晏对她有好感,这只是一种错觉。
何晏对她心存善意,这只会是,一种错误。
“吁……”
顾瑜感觉到何晏双手拉扯缰绳的动作。往马前定睛一看,骇得脸上一片雪白。马蹄前方不差几步,就是一个哆哆嗦嗦抱头蹲着的孩童。
她扭脸:“你……你的穴道解开了?”
何晏低头:“是。”
顾瑜突然觉得头昏昏的,不自觉的抬手去支额头。
“何真的银针封脉之术与我一脉相传……抱歉,一到府中,我便帮你解开。”
顾瑜不知为何,心头一股怒火突然烧起来。她忍了忍,翻身下马,低声抚慰了那孩童,又想掏身上银钱给孩童压惊——蓦地摸了个空,刚从何晏营中行来,怀中哪里有钱。
身后伸出一只手,掌心放着十两碎银:“便是这些,再多也没有了。”
顾瑜连忙接过,连声道谢。待将那孩童哄走,转头一看——站在那儿的,正是一身单薄中衣的何晏。
那股怒火仿佛又烧得旺了些。她揪住何晏衣领,连拖带拽往旁边拎。何晏微微蹙眉,却顺着她的力道,向一边踉跄几步。
真是一盆冰水泼到烧红的炭火上,此刻顾瑜要说什么也说不下去。
她磨了磨牙,掩饰地看了一圈身边的闹市:“先跟我回去,省得在这儿闹出点什么,大家不好收场。”
何晏垂眸:“是。”
刚才差点撞了人,马是不敢骑了,两人只能灰溜溜的牵着马走回去。顾瑜的院子正挨着热闹的地儿——穿过一条巷子就是西市。巷子口摆着个馄饨摊,几条灰不溜秋的凳子上,坐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兵士。
“老板娘,馄饨啥时候才能上啊!”
“老板娘,再不上,爷几个可就走啦!”
“爷不在的时候,没人光顾你这儿,老板娘寂寞不寂寞啊?”
一边说,一边轻佻的笑,更有甚者手指要戳到老板娘衣服里。
这老板娘正不知所措,正巧碰上顾瑜拉着何晏牵着马过来,急忙上前招呼:“哟二位,吃碗馄饨吧!皮薄馅大,五文钱一大碗呢!”
顾瑜看出来这老板娘尴尬,拉着何晏随地坐下了。
何晏抬头:“你……”
顾瑜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疲惫:“大战在即……再者我不过是个偏将,哪里轮得到我执掌军规。”
她转脸看,何晏的眉梢眼角竟露出喜意。一刹那心中的怒意如山如火,竟是当街给了何晏一耳光。她下手并不轻,何晏身子一晃,撞到了桌角上,顿时闷哼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你告诉我,有什么好笑的?”顾瑜把何晏压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对着何晏的脸。“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拜你们昭国所赐!若非昭国屡开边衅,我澜国也不必一批一批的往战场上送人!觉得我无能为力是么,觉得很可笑是么,精锐的军队,真正的勇士,早都在战场上死光了!”
何晏的眼神黯了黯。她静静的看着顾瑜的眼,声音低到听不见:“我只是以为,你或许能来昭国。”
“什么?”顾瑜没听懂。
“若你来了昭国……你要大将军的位置也罢,你要执掌军规也罢,我都能。”
顾瑜没能说下去,一只蒲扇大的手重重拍在她肩上。
“这位兄弟说话不厚道啊。”
旁边的人也慢慢站起来,往这边围:“指桑骂槐,你小子把哥几个当傻子哄呢!”
老板娘站在一边,端着煮好的馄饨,不敢上来劝。眼看这事要闹大,顾瑜已经直起身来,开始活动筋骨了。
面前的士兵一边推搡一边开黄腔:“哟,兄弟挺有眼光啊,感情后头还藏着一位呢。听兄弟说话怕是个昭国的奴隶,不如让哥几个耍耍,毕竟没啥深仇大恨的。”
顾瑜一下红了眼。
滚你妈!
何晏!那是何晏!
然而她攥了拳头,却没法揍上去。眼看街边往这边看的人越来越多,这边闹大了,待会管巡城的部队过来,大小几十人,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人一多,何晏的身份就怎么也瞒不住了。到时候,何晏会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不敢想象。
她随便挡几下,回手就想拉上何晏,先走再说。投过一个征询的眼神,她伸手去拉人,却被何晏反手甩脱。何晏站在后面不挪步,对面的士兵又一个个骂骂咧咧的堵过来。
她被何真的银针封脉之术所困,内力被封;何晏重伤未愈,数天前还生死一线,更是不能与人打斗……惶急间,顾瑜几乎要哭出来。她带着恳求的看何晏,目光指向一旁的街头,想让她不管怎样,先离开再说。
何晏闭了闭眼。
顾瑜,你便恨我至此,么……
你亲口允诺把我送出去,我不介意,一星半点都没有。但有点可惜的是,被别人碰过的身子,你许是不会再碰了。除你以外,其他都无意义——何晏是昭国的镇北侯,也懒得在澜国苟延残喘。就作为一份战功送你,祝你有朝一日,平步青云。
然而眼下,你要何晏如何,便如何。
?
☆、流莺漂荡复参差
? 何晏上次哭还是上辈子顾瑜死的时候。
那天,顾瑜的一身青衣被自己的血和何晏的泪染得湿透。
那时候,顾瑜只是个普通的大夫,认识了她,喜欢上她,还是个普通的大夫。
她想让顾瑜学些防身的东西,顾瑜嫌她大惊小怪。既然这样,那么她知道自己身边的位置危险。她想让顾瑜住到将军府里,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那天顾瑜和她大吵一架,说自己就像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只能给她何晏一个人唱歌。顾瑜负气出府,背了药篓去城外的山上采药。然后,遭遇了袭击。
是她亲手诛灭的某个家族的后人。一介少年,不会什么武功,穿得破破烂烂,怀里揣了把每日都磨的刀,整日盯着将军府里的人。他缀在顾瑜身后,趁机刺了顾瑜一刀。
顾瑜就那样倒在碧绿的山坡上。团团野花沾了顾瑜的血。
她抱着顾瑜,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退下去。顾瑜笑盈盈的看着她,说了那辈子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下辈子我要听你的,当个将军。”
“你一定要……忘了我。”
何晏使了巧劲儿,把顾瑜往自己身后一送。她遥遥望着顾瑜,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白色的中衣经了一路奔波,早已渗出血色来。急切间衣带乱成一团,被何晏下了狠劲儿的一扯,衣襟倒是被扯裂了一大片,露出一片纤腰,布满了绵密的鞭痕。
“不……”顾瑜甩了甩头,想冲上来,被男人一脚踹在肚子上,无力地摔在青石板上。
“等老子说两句话!”
眼看一只手要摸上何晏的腰,站在顾瑜面前那个男人却突然喝住了众人。
“我说兄弟,出尔反尔可不好,”男人轻蔑地说,“刚才那劲儿,不是你同意,这娘们能脱衣裳?这会儿看着又后悔了,实在不爽利得紧。”
顾瑜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死死地盯着他。
那男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何晏腰部的伤,嗤笑一声:“这娘们伤成这样,看你也不像疼她的,不如让她跟了爷,爷送你一个荣华富贵。”
“滚!”
顾瑜不要命的跟男人扭打起来。眼见有好戏可看,围在何晏身边的几个男人反而不着急下手,还有余闲到旁边赶赶围观百姓。
何晏手一顿,看向顾瑜的眼里有着蒙蒙的泪。
“你不是……不是让我……是么?”
顾瑜口不择言:“刚才我拉你走啊!你他妈听不懂人话!”
转瞬听到砰砰的肉体碰撞声,然后就是一串人体倒地的劈啪声,地上的人捂着胸口的□□声。
何晏缓步走过来。
那男人回头一愣,被顾瑜抓住机会,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男人喘着粗气,双目亮晶晶,闪着惊人的光:“哎!那娘们!老子当了十年兵,没见过你这样的娘们!你叫啥!”
何晏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不知踩断几根肋骨:“与你何干!”
“走啊!”顾瑜脸带怒色,解下外衣披在何晏身上,拽着她跑远了。
顾府。
卧房。
何晏靠在床边柱子上,闭着眼假寐。半日奔波劳顿,确是累得很了。
“哟何晏,我真是小瞧你了,”顾瑜嘲讽,“那么能打装什么装?倒是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你的,没想到,不但我无法保护你,而且你根本不需要我保护……所这以只是你的游戏吧。我,我也只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意儿吧。而我竟喜欢上这样的你……到底是谁更加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