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师傅,师傅。”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在花九眼前不停晃荡,“讲着课呢您居然就发呆。”
花九被这么一惊,方才如梦初醒,奇怪自己也记不得刚刚在想什么,感觉好似魂飞天外。眉清目秀的少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整个人呈现一种背过来的姿态。
花九伸手一推,让他看向前面,小小声道:“你也知道讲着课啊!”
上面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手捧着厚厚的书本,半闭着眼睛侃侃而谈,下面整整齐齐坐了七八个皇子,年龄参差不齐,却都无一例外地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没事的,先生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少年不知悔改,转过头来对着花九笑得开心,露出两颗小虎牙。
“好好听课!到时候你父皇过来抽检的时候,你要是背不出来,受罚的可是我。”花九无奈,自从做了七皇子南怀礼的伴读,就没消停过。说是伴读,不过是皇帝给皇子安排的随身侍应而已,上课时间寸步不离,有时明明无事,贪玩的皇子也会召花九进宫去玩耍一番。
好容易挨到下课,通常情况下花九这时候就能打道回府了。
“师傅,今天多留一会儿罢。”七皇子面露委屈,明摆着是在撒娇。
这一招花九早已是司空见惯,想都不想便回应:“又让我重新说一遍今天先生上了什么课不是?你都十六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让你上课好好听你偏不信,下课净知道折腾我。今天说什么也不行,我家里有事。”
说这少年年仅十六,其实站起来也是与花九差不多的身量,甚至还稍稍高出这么一点,缩成一团扮小可怜,还是颇有难度。这惯用的招式不好使,换一招铁定能管用:“师傅要是不给我重新讲过,我就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来的时候我就不会背,我要是不会背……”说到这里,南怀礼稍稍抬了眼装作难过的样子看着花九,“要是不会背,父皇肯定会怪罪师傅的,我可不忍心看师傅受父皇的责罚。”
花九当下便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孩子会这么诳自己。皇命在身,又摊上这么个不听话的主,也只得委屈了自己。好在南怀礼除了不听讲,其余时候该撒娇撒娇,该卖萌卖萌,之乎者也不会多少,哄人的技艺倒是好得一塌糊涂,也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傲气与跋扈。几年下来,跟花九混得是风生水起,就差称兄道弟。
当然是不会称兄道弟的,怎么说花九也比他大了快两轮,该有的基本礼仪也不会逾矩。所以南怀礼这种时候就只有撒娇卖萌力求留住师傅,而不是吆五喝六的命令他。
“今天先生讲的是《云溪友议》,你知道是什么吗?”这小祖宗要是说没听,那一准就是一点也没有听,只得从开始慢慢讲起。
“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七皇子一点不打梗,利利索索地就背了出来。
“真是难得,你居然知道,还能背出来。”花九微笑着盛赞,当真是头一回。
“这种简单诗句,小爷我当然是轻轻松松。”南怀礼一脸不屑,转又把脸凑过来问道:“师傅你不是吧,这首诗是你教过我的啊!你怎么给忘了!”
“我教过你吗?我怎么会教你这个?”花九仔细一回忆,好像还真是忘了,什么时候居然教过他,偏巧还是这首诗。
“因为那时候师傅说,经过了好东西以后就什么都看不上了,这就是曾经沧海的意思。师傅说爱过一个人,所以再也没办法爱上别人。”少年一脸幽怨,就真的像是嗔怪花九记不得了一般。
“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诶不对!你等等!师傅我怎么可能教你这种东西,更不可能跟你说过什么爱过不爱过的事情,你个小骗子,想套我话是不是!”花九怒了,这小东西居然敢算计他。
“不是不是!”南怀礼作势要跑,“这首诗确实是师傅教过的,不过不是口授而已。那时候我在默背先生布置的论语,师傅你在一边无聊就拿着笔写啊写。我当时看您写得认真就没有打扰您,就偷偷瞄了瞄……”
“然后呢!这跟你今天的罪行有什么关系!”花九继续怒!
“然后我觉得很奇怪嘛……因为您写得太频繁了……”南怀礼很委屈,“所以我去问了先生,这首诗是个什么意思,先生说就是刚刚那个意思,我就在想啊,师傅心里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不然不会写这些东西的吧。”顿了顿,少年用一只手指着天说:“我只是关心您!绝对没有打探您过往的意思!一片赤诚天可鉴!”
花九见他一脸真诚,顿觉可爱,权当你就是真的关心了,不由得面上的表情就放松了下来。少年见状,马上恢复了游鱼摇头摆尾的姿态,撒出满眼的金光:“师傅,看样子您是真有这么段过去,不如说来我听听,好当个前车之鉴……”
这小子表情着实讨打,花九忍不住就一掌飞过去,正正打在后脑勺上。周围侍女都掩着嘴嬉笑,她们看这对师徒戏闹已经习以为常,早没了当初那种拘谨,反倒引以为乐了。周围一出声,花九便觉得这么大庭广众地打皇子颇有些以下犯上的意思,赶忙正色咳嗽扯袖口,努力端正自己的形象。
“既然七皇子都了解得这么透彻了,那下官也没有什么逗留的必要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告辞了。”花九声音听上去清冷得很。
讨了打的小少年捂着后脑勺皱着一张脸,想说什么好像觉得不妥又收了回去。眼珠子一转
便心生一计,当即大声呼痛,扮得有模有样。
这下倒好,周围的丫鬟小厮全围了过来,生怕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一屋子的人都怕性命堪虞,这可不是小事。连带花九一开始都觉得自己这一掌不重,他平时应该都挨惯了,决计打不出个事端来。但是周围人一闹腾,加之中间那位事儿主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甚至有人慌慌张张地要去找太医,花九这才觉得今儿是不是打得太重了?
平时打了也就打了,最多也就抽抽两声作数。今儿这光景,待花九拨开人群来看时,南怀礼还双手抱着后脑磕在桌子上直闹腾。今儿这壶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
花九拿开他的双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有任何异样,就算自己练过两天,也不至于一掌拍下去就得内伤啊?管他呢,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下狠手往少年白嫩的脖子上一捏,大家就看见了医学史上奇迹般的一幕,刚刚还痛不欲生的七皇子一瞬间跳了起来,简直是生龙活虎。出门准备请太医的小厮也被这一幕深深的震慑住了,心想还好没有请太医,不然那群老头子过来了,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到时候吓晕过去了,那可不得了。
众人瞬间觉得受了欺骗,潮水一般迅速退散,只留了两个人在桌子旁边。
“说吧,这又是哪出?”花九扶额,这小祖宗真是能折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说师傅,你打人真疼,练过的吧。”南怀礼满眼亮晶晶。
“嗯,不过没练多少,都是些套路功夫。”花九不大好意思承认,自己在台州镖局跟着慕青渊舞了几天到底算不算练过。
“那你教教我吧!师傅在上,你不答应我就先拜了啊~!”少年退身两步,作势就要三拜九叩。
“唉唉唉!!我说你这到底演的是哪出啊,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是说跪就跪的?再说你这生在帝王世家的孩子,我怎么觉得跟市井流氓似的,想到哪出是哪出啊?”花九有些火,自己水平有限,真是管教不住。
南怀礼这才算镇静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师傅不喜欢我这样吗?”
看着少年无辜的脸,冒了满心的邪火又呼啦啦的退散去。分明就是没长大的孩子,天性如此,自己又何必非要要求他循规蹈矩,这个世界那么多条条框框,最后圈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虚伪的人,若能护得他少一分约束,能不能有更好的下场?
“你是帝王家的孩子,你以后很有可能会继承皇位,成为执掌万民生死的人。你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以后总要学会怎么收放自如,不然总是那你这幅犯浑的样子出去,怎么取信于民?”花九这番话说得官方,也不知南怀礼能听进去几分。
“
做皇帝就非得是循规蹈矩的吗?那个时候就没人管我了呀,我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已经是执掌万民,为什么还要约束自己?”少年依稀还有些迷惑。
“正是因为没有人能管束,才要约束自己,靠别人来管束的人永远是掌握不了命运的。”花九说得抽象,“你以后就懂了。”
“师傅呢?”少年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怎么了?”花九被问得云里雾里。
“我说师傅你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死小子又欠打了……我刚说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画师
转了个不上朝的天,花九难得睡了个好觉。本想着去看看魏一一,这才想起小丫头已经嫁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这之前每每遇到这种天,就会和小丫头待在一起,看着她写写字做做女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也就混过去了。
闲得在相府里闲逛,意外地没有碰到魏秉。换在平时,这时候相爷应当是抓了把摇椅躺在院里晒太阳的,魏一一以前经常笑他过的是老人的生活。魏秉便说自己确实是老人家了啊,一把花甲年纪,膝下虽是有子有女,院子里却怎么也不热闹。这下更好,女儿嫁出去了,留了个跟自己合不来的儿子,本是应享天伦的年岁,却无儿孙承欢膝下,想来也是件悲哀的事情。
空荡荡的院子,独独中间摆了个大水缸,里面常年养着三五尾金鱼,水面漂着几片莲叶。金鱼儿摆着尾巴来来去去,悠然自得得很,人生在世,还不如一尾游鱼,成天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甚至寻不到一片荫蔽的莲叶。
“小九,”来人掩了房门,悄悄地进来。
“刘佐?你回来了?”花九认清了来人,笑了一笑:“偷偷摸摸的作甚?又不是外人。”
来人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府里太安静了,我怕声音大了吵着别人。”说罢左右看了看,显出非常小心的样子。
花九见状微微一笑说:“没有其他人,连老爷子都不在,查到了什么,直说就行。”
刘佐缓了口气,说道:“依旧没有消息,我在他府里安排了人,自己也在应天逗留了快一个月,半点消息都没有查出来……”
看着花九眼中黯淡下去的神采,刘佐说着说着就有些迟疑,等着花九先给个反应,再决定下面的话怎么说为好。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这么多年了,这个人难道就真的从世上消失了。“那,解秋寒呢?”
“他还好,一切如常,不过我觉得……”刘佐顿了顿:“只是猜测而已。解秋寒在应天那个位置上已经蹲了十余年,照他这样的资历能力,不可能一直不升官的,而且应天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起了谣言,说是解秋寒占地为王,有犯上之心……”
“你的意思是……”花九看着刘佐的眼睛,用手指了指地下,“这个人搞的鬼?”
“刘佐愚钝,不过这种话,就只敢跟你说说,你就当听说,也别当真。应天那边我还看着呢,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你就别担心了。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也过去了,如果一直不出现……”这人似乎十分在意花九的感受,说话处处透着小心。
“要是一直没有消息,那我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花九反倒笑起来,“那样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辛苦你了。”
“
没那种事,我反正也是游山玩水,举手之劳而已。”刘佐笑称,“不过你得好好的,别陷太深,前车之鉴可到处都是。我差不多得走了,不然给人看见可不好。”
“知道了,大恩不言谢,花九记得刘佐的人情。”花九抱拳做了一揖,神情恳切。
“好,保重。”玄色衣衫一闪,人就消失在门外。
刘佐走了之后,花九坐在房里发呆,想起与刘佐相识,倒是挺传奇的一件事情。那还是跟着何奉勉跑草台戏班子的时候,有一回游走到了开封府,安顿下来之后,班子里的年少人儿好新奇,便结着伙出去闲逛,瞧瞧这方风土。那天正好是个大集的日子,街上人满为患,做生意的吆喝声络绎不绝,赶集的人摩肩接踵,各种小摊儿从街头一直绵延到了巷尾。纵然是这么纷乱的街头,依然有个地方很是引人注目,人群围起了一圈,花九等几人在外围什么也看不到。少年郎毕竟好奇心重,几人摸着空子钻了进去,才发现原来是个画摊儿,有个少爷模样的人正站在摊前,好像在挑事儿。
画摊摊主是个玄色衣服的青年,看样子好像在嘲笑那少爷。
问了旁边围观的人才知道,原来那摊主除了自己作画,也卖些淘来的名家字画。那少爷路过时,看上了这摊上一幅前朝名家季承的山水图,买回去不多时,却又回来找着摊主说这幅画是赝品,非要退掉。
摊主一口咬死自己是真品,非要那少爷拿出证据来,对方却含含糊糊说不出个具体的地方来,两人就这么僵持上了。
围观的人们都是指指点点,却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的。花九站在人群里被推推搡搡,一不小心就被推了出去,正好扑在那幅画上。好死不死画幅就被这么活生生的撩了个口。
这下人群里一阵惊呼,那少爷与摊主也是惊诧不已,一个想完了这货肯定退不了了。另一个想真好这次不关我的事情了。
那骄横少爷叫苦不迭,直让花九赔,自己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山水给你活生生糟蹋了。
这下轮到花九傻了眼,这下完了,一百两银子自己到哪儿去找。但是脑中灵光一闪,便昂头说道:“你不是说这画是赝品吗?赝品自然就不值钱,凭什么让我赔你一百两?”
那摊主见状,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今天这一出真是难得一见,巧了去了。
本是摊主与少爷两个人的纠纷这下落到了花九与少爷身上,花九作为被害者真是叫苦不迭。心中正想着怎么办,余光一瞟却发现身下这幅山水好生熟悉,仔细一看心中便有了底,总算是舒了口气。
那少爷在旁边立即改了口道:“当然是真品!你必须得赔我一百两!”现在反正是这个倒霉蛋有错在先,当然是要捞回被
黑心摊贩坑掉的钱来。
花九问:“你确定是真的?”
少爷涨红了脸:“当然是真的!!”
周围的人群一片嘘声起,纷纷指责这少爷真是黑了心肠,出尔反尔。那画摊摊主更是憋出了内伤,既然那少爷自己承认了是真品,自己就完全可以推了责任了。
花九道:“你这山水是假的,不要骗人了。别说赔你一百两,一两都不值。”
那少爷进退两难,揪住花九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花九心想虽然自己确实知道这画是假的,但是真要说怎么辨别,自己还真的没个法子,只得看着这摊主,希望他能发个慈悲拯救自己。
那摊主见状倒确实是站了出来,问那少爷道:“刚刚你说这山水是真的不是?”
少爷点头称:“对啊!当然是真的!你不也说是真的吗?”
摊主一脸鄙夷:“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了?你还真是天真得很。这是真品那是你承认的,可不是我说的。现在我要告诉你,这幅画是我临摹的,可不是真品哦……”
人群中一阵唏嘘,这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家都是晕头转向。
那少爷满头是汗:“你说是假的,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呀?”
摊主邪魅一笑,拿了把小刀挑手割开了裱纸与宣纸结合的地方,边说道:“名家作画,可都是要留下姓名的。”接着拿起了被切割开来的宣纸面向围观的群众道,“这藏在裱纸中的乌篷小船,可是我专有的,原作上你是找不到的!”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似乎是看了场精彩的好戏。那少爷本是受害者,结果因为出尔反尔,非要讹无辜的花九,使得周围的人对他均是由同情转为鄙夷,反倒喜欢起那玩世不恭的摊主来。
少爷自知理亏,便带着割得不成样子的山水匆匆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都渐渐散去。
那摊主好像玩得尽心了,整理东西就要收摊走人,花九站在旁边看着他,心想怎么感谢一下。
“你怎么知道那画是假的?”摊主边收着笔墨,头也不抬的问道。
“因为……因为真品在我义父手里,压箱底的。”花九有些羞涩道。
!?原来如此!摊主抬头惊诧地看着花九,随即又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以为你个小兄弟也是行家里手,原来有这么段因由!”
花九不好意思,也跟着低声地笑:“还好是这幅画,换一幅的话,我就只有认栽了。”
“那不会,”摊主正色道:“我主要是见不惯那少爷明明不懂,非要装模作样,这才耍他一下。要是他非要讹到你身上,我铁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原来你还挺侠义心肠的……”花九低声称赞。
“那当然,小兄弟怎么称呼?”
“花九。”
“我叫刘佐
,这么一遭也算是缘分,咱们就算认识了。不过我这人好跑,希望以后跟兄弟还有机会再见。我得回家了,保重。”
“保重。”
☆、画师(2)
那时花九对这快意恩仇还颇具侠肝义胆的刘佐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但人海茫茫,此后数年间,二人再也没有遇到过。待得再见面,二人的身份都已发生千般变化。
且说花九在相府安安分分地待着,打那次与慕青渊分别,自己也断了再走的念头,魏秉好像也看出来花九这次是真的赌咒发誓安下了心,对他的管束也少了许多。偶尔有得什么人要拜访,有什么事要差人去办,也放心的放花九去。
话就回到那日,魏秉差了花九去与相识的刘姓言官带个信儿,正是冬日暖洋洋的好天,早早的就叫了车夫赶着小马车往城东去。
到了刘府上,花九先与那官员直说了来意,后面便免不了两人一阵客套,末了聊些家常拉拉关系,然后那大人救力邀花九在家吃顿便饭云云。
二人还在其乐融融的聊着家常,就听得有家丁在院里扯着嗓子叫喊:“老爷!不好了!三少爷他又跑了!”
茶桌面前二人,一人是不明就里,一人是尴尬不已。刘姓大人赶忙站起来说道:“魏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犬子不安分,我这就看看去。您在这儿稍作歇息,我去去就回!”说完就提着衣摆急急忙忙的奔出去,院子里乱成一团,不时听到有人说在哪哪哪看见,随后一群人就蜂拥而去。
花九见这家里这状况,心道自己在这儿呆着反而妨事,人家自家的事情,自己这个外人在说不定也不大放得开,反正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不如就先走。
刘大人此时正是焦头烂额,倒也没有挽留,花九从大门出去跳到了马车上,开走了才发现狭窄的马车里居然还藏着个人!
这下花九吓得不轻,正欲叫车夫先停车,来人却先捂住了他的嘴巴道,“你先看看我!你还认得我吗?”
细一观察才想起,这人正是当年开封府遇到的刘佐,若干年过了,他的相貌也没有变几分,甚至身上依然是一袭玄色衣裳,好认得很。
见花九认出他来,刘佐就放下了手,嘿嘿地笑了两声,知道对面的人一肚子的疑问,也不等他问,就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知道你要问的很多啦,我就是这刘景同家的三儿子,为什么要跑呢,因为我爹非逼着我娶那李大人家的女儿,我见都没见过,怎么能娶嘛,再说我这种人,以后也不想做官只想四处游玩见识人事,一个姑娘家跟了我,岂不是害了别人?你说是不是?”
花九被这一席话说得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木然的点头,嗯嗯,就是。
刘佐得了反应,就继续道:“我当然就不干,结果一次不小心给我爹派来的人抓回来了。咱们认识那时候,多少年了呢,我想想,反正多少得七八年了吧,那时候我是逃出去,免得我爹非逼着我去考科举,
结果被抓回来吧,他为了拴住我,非要给我娶个老婆,还好遇着你,不然这次肯定又跑不了。”
花九觉得哭笑不得,面前这位老兄的反抗意识未免太强烈了,不过这么随心所欲,自己也好生羡慕,便问道:“你这么走了,你家里人不担心吗?这就不打算回去了?”
“是啊,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现在都出人头地的,家里也不少我这一个,在家我爹就得逼着我做这个做那个,我还不如自己出门摆个画摊儿来得自在。”刘佐笑说。
“真羡慕你,能这么自在……”花九有些感伤。
“话说回来,当年我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开封府的百姓呢。没想到你老弟居然是宰相他儿子,咱们这也算是缘分啊哈哈哈。”
“唉……当年我确实是百姓的,只是中间的话,说来可就长了……对了你等等。”花九突然打了住,掀开帘子对车夫说道,“先不忙回府,找个酒楼停一下。”
刘佐就笑他,你真是从善如流。
下车的时候马车夫见上面蹬蹬居然跳下来两个人,吓得不轻,刘佐哈哈一笑,拍着车夫的肩膀就闪过身去。花九也笑,对车夫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马车夫盯着刘佐,好像要出这人是哪里飘出来的。花九也有些好奇,便问道:“车夫应该是一直守在车旁边的,你进去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发现?”
刘佐一脸神秘:“山人自有妙法。”
接着二人在酒楼点了桌子小菜,边吃着边聊,花九就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倒给他听,不知为什么,对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却十分信赖。
刘佐听完也是一阵沉默,心里波浪来去翻滚,对眼前人的印象不知不觉又变了个模样。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又免不了想体谅他帮助他,便自己提出了帮助花九去应天查消息。
花九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麻烦了他,刘佐却道自己反正都是要到处游走的,应天那个地方自己没有去过,去见见世面也算好。而且自己搭着花九的马车才算逃了出来,怎么也得报这一乘之恩。
这话说得巧妙,二人间的气氛瞬间又开心起来。细细商量了具体的事宜,喝了两盏小酒。花九是不胜酒力的,刘佐也不强求。待得二人从酒楼出来,四处已是灯火通明,二人就此别过,借着长巷的灯光目送刘佐而去。
此后几年,刘佐隔半年或一年便会来与花九会面一次,只是次次都没有个好结果。渐渐的二人也看出些端倪,花九虽然不相信魏秉做人会如此背信弃义,但也不得不承认,慕青渊确实是没有消息了这个事实。书信已是不敢再相信的办法,只有等刘佐下次看能不能带些好消息来,虽然自己已经不
抱什么希望。
这么一发呆再醒转过来,时光倏忽的溜过去两个时辰。吃完午饭的功夫,大门口施施然飘进来一名宫里的随侍,说是皇上召花九去觐见。
☆、天子
汉白玉石栏阶梯,走上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都要淹没在这皇城的威严里。
饶是当年一袭白衣的谪仙人,现今也换上了蓝黑镶暗金的官服,前襟一羽白鹤展翅欲飞,早已失了当年的灵净清秀。
站在大殿面前,听得里面声声的禀告传过去:“魏大人到————”
“宣——”
此时是天昭皇朝,皇帝本家姓南怀,名呈,国号长逸。
长逸皇帝此时正撑着下巴一脸严肃地翻动着面前案桌上的奏折,花九轻轻地走进来,抖抖袖子叩下说:“臣魏寻,参见皇上。”
长逸帝抬起头来看见来者正是方才召见的花九,轻轻地舒了口气,微笑道:爱卿平身吧,我这里有桩事情难以决断,还望听听卿的看法。
花九闻言站起来,微微躬了腰道:“圣上请讲。”
今年是长逸二十八年,长逸皇帝七岁登基,今年也已经是三十五余。花九受宠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所以他面上这种凝重表情,花九似乎并没有见过。
“今天早些时候,你的父亲魏秉大人,给我上了一封辞呈。”长逸帝声音略显清冷。
“啊?”确乎是让人吃惊的消息,花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书案背后的人。那人并不抬头,伸手轻轻招了招,示意花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