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祁连日却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了,月搬个凳子就坐在他的对面,咬着笔杆歪着头看奏折的样子很孩子气,和那一天从蟠龙殿的墙角拉起来的父皇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说月做出这样幼稚的表情是因为自己在这,他信任,也依赖自己,那么……那么父皇呢?
屋子里只有自己,还有侍卫报国,他是信谁,还是赖着谁?
“哥,你怎么了?”
祁连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站起来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握得紧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五指,“没事。”
那一脸的紧绷极严肃,祁连月“哦”了一声,不再打探,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但祁连日的心里却开了锅了,越想越不对劲。
“月,去叫人把报国侍卫传过来。”
祁连月诧异的抬头,“这个,单独叫过来吗?有点难吧……报国这阵子和父皇形影不离……”
“住嘴,祁连月,父皇堂堂一国之君,和一个侍卫形影不离,这话能听吗?”
嗄?祁连月一呆,兄长少见的疾言厉色把他吓到了,卡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登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可父皇不爱男风……过去有人送进宫一个娈童,比女子还柔媚的脸蛋,还妩媚的身段,都被他丢出去了,还贬了那个错拍了马腿的自以为是的家伙啊!
“叫连七留心,找个机会把人给我弄过来,越快越好,别惊动父皇!”
看着兄长泛霜的脸,听着透寒的音,祁连月很没种的咽了口唾液,点了点头。
033.
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祁连日把命令下得疾风骤雨,祁连月把旨意转达的雷厉风行,可落到权利链的绳头上,连七愣是日夜盯防盯了三天才找到机会“锁拿人犯”。
其实一国之君有个男宠不算什么事,祁连日开解自己,如果有了这个男宠能让父皇转了性子从此爱美人不爱江山,那更是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想想父皇自从醒来以后,虽然三不五时的过来上书房晃荡一趟,却实实在在的没有在政事,政见上拆过一句嘴,倒是在生活上时不时摆出一副慈爱长者的模样,嘘寒问暖,洗手做饭……呃……虽然不了了之了,可毕竟动手了……那么一顿!如果这些改变,都是因为报国在他身边的话,那……其实是值得庆幸并且拍手的事,不是吗?
可是……理智分析的种种好处,在套上那双宛如新生婴孩的纯净,湿漉的眸子的时候,那种小动物一样怯怯的,闪闪的眸子里,信任的,依赖的倒映出另一个男人的面孔的时候,祁连日全部的理智都被炸飞了!
那是一双和自己多么相似的眸子,祁连日恨恨的想着,咬着牙任由它在脑海中里载沉载扬,渐次清晰,那么像,丹凤眼,微微上吊的眼梢,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线,细细长长的,所以……所以他怎么可以?在你用高官厚禄,民脂民膏与苛政历法寻驯养了一群认主的刁狐的胃口之后;在我,日复一日的与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劳心斗力,泣血纠缠,恩威并施,却只为了收回本该属于百姓的权利和我的权威的时候,将我与生俱来的眸底的纯粹逐分逐寸的藏到连弟弟们都再也难以摸到的地方,在我的眸子与你过去的阴森,锐利,狠毒,冷漠,绝情……越来越相似的时候,祁连日用一只手指,顺着镜子里眼尾的轮廓慢慢划过来,又划过去,你——怎么可以摇身一变就回归纯正人之初?
“殿下,人带来了。”连七敲了门,等了一会没人应,径自推开门进来。他从六岁上起,就跟在祁连日左右,一主一仆之间有旁人难以想象的默契。
祁连日抬起头,“怎么样?”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但连七显然领会得精髓,眼角眉梢一丝异动也没有,“有点诧异,但……没有惶恐!”
祁连日微微挑了下眉梢,扫了一眼房门,报国,现在应该是跪在门外的吧?
“带进来。”
连七束首领命,不大功夫,门板开了又合,软底靴落在地毯上的噗噗声轻微,然而从容。
“见过太子殿下!”声音平顺,不卑不亢。
但祁连日的龙鳞依然被炸到一片,单手横胸,分明是武将甲胄在身时的简礼,而现在,报国一身轻便,可分分明明就是宫中侍卫的日常执勤装束!
“大胆,见了本殿下居然不跪!”
有那么一瞬间,祁连日觉得自己看到了,但太快了,就那么一晃,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烛光被风吹得晃动得厉害,于是报国的脸色也变得或明或暗的朦胧,朦胧的拧眉或者是……朦胧的展眉?
“回殿下,陛下有旨,除非天地祖父母,除非诞祭感节庆,舍此以外,报国不得向任何人随意双膝落地……”报国很无奈,在硬着头皮复述这条任性的陛下下达的任性的圣旨的时候。其实他实在是很想阳奉阴违一下的,但性格中与生俱来的耿直没法妥协,即使知道这样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祁连日被噎的一梗,心里因为那一错神的闪念而纠结的一点朦胧东西再次被撞飞于无形,这太过份了,这算什么?把一个男宠和皇储放在一个平台上?平起平坐?还明目张胆?还亲口谕旨有依有据!
忍……这不是风闻奏事就可以莫须有定罪的事,这见不得光的东西背后还扯着一国之君这么个大头呢!
祁连日咬牙再咬牙,深呼吸,1,2,3……嗯,不够,再来一次!
“报国,”祁连日控制好情绪,忽略他那个现在不知道真迷还是假疯的父皇下达的白痴君令,“你是辅国侯的嫡子吧。”
这是个陈诉,虽然那个尾词听上去很亲切,报国脑袋里嗡的一下,不自觉的挺直腰背,背负双手,“殿下,报国并非长子,没有资格世袭爵位,本朝规矩,长子为尊,嫡子之名,报国承担不起!”脊梁骨寒沁沁的,在太子殿下看不到的位置,报国扯了一下背襟,然而还是不够,冷汗一波一波的。
祁连日把那个小动作尽收眼底,却装作没看到,从几案上抽出一本折子,扬手丢过去,风声呼啸,报国心里有事,也不知道该不该接,稍一犹豫,已经扎在身上,顺着落地。
“报效今儿上了折子,和我说他治家无方,让你混进宫,还在宫中混成了父皇手下的红人,他向我请罪,也顺便希望能将你贬回家中令行管教……”祁连日娓娓述说,好像在谈论天气的一样的平静,一边却不动声色的看着报国的脸色一层一层的白下去,只觉得刚刚梗在胸口的闷气一点一点的都随着不咸不淡的话散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