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是被甩了。」
李以诚觉得那个嗯的拖长音,拉出了埋在身体底层很深很深的东西,空气里有强大的压抑和寒冷,他觉得身後那个人不停在眨眼,好像随时会有泪滴落在他的脖子随著滑入衣襟。
「我们在一起六年多,」杨肖文默默刷了半瓶的染发剂,才开口继续说,「他一进大学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大二,一见钟情,他的心性纯净,几乎没有半点杂质,把我当成他的全世界,然後我带他看更广大的世界……」
李以诚嗯了一声。
「那个人……那个人啊……」杨肖文有点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那个人?佛地魔吗。」李以诚低著头,闷著声说。
杨肖文停了片刻,突然开始大笑,边抖著手刷染发边笑,差点刷到李以诚耳朵上,他敢紧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磨蹭李以诚的耳朵,把沾上的染剂擦掉,小心翼翼的不触碰到其他地方,他的手指很冷,李以诚的脸颊却微微发烫著。
「我大一进圈子时玩的很凶,大二遇到他後,就收了心,打算跟佛地魔过一辈子。」杨肖文收住了笑,继续说,「我跟家里出了柜,还好家人都很开明,过年过节也都带他回家吃饭,我那房子是我爸妈买给我和他住的。可是爱的激情褪去後,就只剩下生活。我很满足生活的部份,但他还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天他说我只是他年少时的纯情,人都是要长大的,他现在找到真爱了,他要走了,我不肯分手,他说真爱不死,我阻止也没用。」
染发剂已经全部涂完了,杨肖文把染发道具收拾好丢到垃圾筒,然後走到李以诚面对,正对他坐下,「我那时就想,真爱不死是吗,那我去死。」
「你不是说看到我的眼睛就说不出来吗?」李以诚一阵不自在,开始顾左右而言它,他不擅长背负他人的情绪,也学不会安慰人。
「我想看你能不能把我石化,好让我直接死掉。」杨肖文笑著说,「像我们这种人呀……」
杨肖文停了很久,沉默在扩大。
「像我们这种人,极度自溺,又太过相信爱情,注定死无葬身之地。」杨肖文一口气说完,表情比哭还难看。
「行天宫地下道的算命说我将来会出家修行,你要记得到庙里来探望我。」李以诚突然换了话题。
杨肖文呆住了,「啊?」了一声。
「我这辈子的姻缘看来已经错过了,所以我会出家修行。」李以诚表情无比认真。
杨肖文表情奇怪的看了李以诚半晌,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真的是生人勿近。」
杨肖文明白李以诚用插科打浑的方法来化解他沉重的情绪,并不是体贴他,而是李以诚不想靠近别人的情绪,也不想别人的情绪靠近他。而那句生人勿近,也让李以诚明白了杨肖文的明白。这人级数很高,李以诚心想。非常高。
「我知道你在说天天是僵尸,我会转告他的。」李以诚继续瞎扯,心想这个人还是笑著比较好看,同时起身去浴室冲洗,临进门前又探头出来:「你叫他小天吧,小蓝是他在圈子里用的,我听了不习惯。」
杨肖文知道李以诚的意思,他是个异性恋,是个圈外人。
李以诚冲掉了头上的染剂,没多久一个金发兵马俑出现在镜子里。「其实还是不错看的。」李以诚喃喃的自我催眠。
杨肖文的评语只有两个字:「痞子。」
当晚痞子李以诚连上许久未登入的彩虹梦,杨肖文说著「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语气深深的击中他心中残存的痛,佛地魔想看新世界,前女友想要热情,他们的离开没有错,没有必要为了成全别人的爱情而牺牲自己,即使那个别人几乎要为自己而死。万千红尘,能相遇一段已是万幸,虽然明白,却止不了痛。
「我还在因为我们终成陌路而悲伤,我还在因为你不爱我而悲伤。」NoNight说。
「我也是。」武大郎在心里回了文。
第八章:我们都要好起来
周一邱天回来後,对李以诚单独和杨肖文出去的事,抱持著反对意见,「武大郎在圈内算知名人物,我不想有天围观你的八卦。」
「他知道我是异性恋。」虽然同异来那麽一段时有所闻,但在杨肖文没有任何越距的举动前,他不想自做多情的妄加猜测,而且他和邱天之间证明了同异之间有单纯的友情。
「异性恋围观起来特别有劲。」邱天无比认真。「而且,李以诚,你别跟我说你是异性恋所以不会怎样,他根本没把你当异性恋,你最好的朋友兼室友是同性恋,你去的是gay bar,上的是同志网站,你活在同性恋的世界,你心里也不觉得同性异性有什麽差别,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你掰弯了,你是什麽级数?你是他的对手吗?」
「他只是失恋痛到快死了,需要找个人陪著。」李以诚想了想。「就当我是做好事积阴德,看能不能增加点俗缘。」
「他圈子里多少朋友,干嘛找你这个异性恋?」
李以诚想过这一点,「也许是因为那些朋友也同时是佛地魔的朋友,他不想佛地魔知道他的狼狈。」
「佛地魔是哪位……」
「武大郎的前任啦,」李以诚承诺,「我会注意的。」
一月的傍晚,天色暗去的很快,李以诚挑了个时间去抬大看眼科,他的左眼一直有斜视的问题,念书时不明显,偶而疲倦时会出现复视,开始工作後,巨大的工作量让眼球偏斜的角度增加,他越来越无法控制眼球,常常不能对焦,看东西的立体感也减弱,已经到了不得不开刀的地步。
这是很简单的雷射手术,隔天就能出院。手术订在2月3日,李以诚把年假全安排在这段时间,手术完在台北休息三天,再回台中过年,他不打算告诉父母,避免老人家舟车劳顿的跑来台北,他只告诉邱天,要他早早请好假,开刀当日来陪床。
经过上周六的染发夜,杨肖文就缠上了李以诚。
李以诚个性温和、聊的来、两人同病相怜又住隔壁巷子,活生生完美的救生圈。他知道李以诚的个性不主动,所以都由他开口约吃晚饭或宵夜。
而李以诚记著邱天的告诫,在越趋频繁的相处中细细观察著杨肖文的言行,对方却始终没有任何越距之处,反到是在观察中,让他对杨肖文有了另一番认识。
如果要和男人交往,从大一围观同志到现在,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就是杨肖文,他对杨肖文的个性抱持著好感,对杨肖文的肢体碰触也不厌恶,他想像跟杨肖文上床的画面,并没有任何不适感,甚至有点好奇,他们品味相近、心灵相通,可以敏感的察觉对方细微的情绪,长时间沉默相对却觉得自在静谧。原来世上还是有我可以接受的男人,李以诚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