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担心我出家。」李以诚不做正面回应。
杨肖文在电话那头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明天周五他们又会消失了,晚上我载你去吃饭。」
李以诚挂了电话後把自己埋在沙发里。
到了周五晚上,李以诚拿掉眼上的纱布,左眼有点红肿,名符其实的发泡双凤眼。杨肖文看到後就趴在摩托车的龙头上笑的直不起身,李以诚恨恨的咬牙,「你是要不要出发啊?」他戴著全罩式的安全帽坐在後座,揽著杨肖文的腰,听著前座安全帽里传出的笑声扬长过整座高架桥。
杨肖文带著李以诚去吃义大利面,开在某个学区附近的小巷里,只有四张小桌子,两人等了一下才有位子,「你想吃奶油培根面对吧。」杨肖文说,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李以诚看了他,「你要吃青酱面对吧。」杨肖文笑了下,点了奶油培根面跟青酱面。
「你喜欢吃甜的,奶味重的,还有培根,」杨肖文低声的说,「每次早上都说要吃培根蛋土司。」
李以诚白了他『一眼』。「为什麽猜我吃青酱面?」杨肖文又问。
「因为你喜欢九层塔,青酱里的味道很接近。」杨肖文听了,突然捉过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放掉。
吃完了面,杨肖文带李以诚去看夜景,「就在这附近,来了就去看看,让眼睛看点漂亮的才好的快。」他骑车载著李以诚,在巷子里左弯右绕,最後停在一条阴暗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道水泥墙,墙的另一头传来巨大的车流声,旁边有个天桥,杨肖文在前头领路,拉著李以诚走上天桥。
宽广的夜景瞬间在李以诚眼前铺展开,天桥下是快速道路,白色跟红色的车灯连接成两道炫人彩带,前方是一片黑暗的河滨,微弱的路灯隐约照出河的轮廓,连接著天桥的另一端,更远处则是浮在红尘里的万家灯火。
李以诚靠在天桥的栏杆边呆呆看著,「我在这一带住这麽久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灯火辉煌刺痛他的眼。杨肖文走近他身边,点起了菸,菸头也成了黑暗里漂浮的亮点。「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杨肖文说。
「小诚,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默默看著远方,过了半根菸的时间,杨肖文才开口。
「什麽叫在一起。」在一起是什麽?电话问候、吃饭、看电影、上床,不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你还想要什麽。爱吗?李以诚的心揪紧了一秒,长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一秒。
即使爱这个字被说到又浮烂又矫情又虚伪,你还是想要爱吗?
杨肖文默默抽完了剩的半根菸,没有回答。
「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跟我在一起的吗?」李以诚看著桥下的车流,静静的开口发问。车灯映照在杨肖文脸上,他始终只看著远方,一句话都不说。你连我的脸都不敢看。他想。
杨肖文把手撑在栏杆上,二月的寒风把他的大衣吹的咧咧做响,隔了许久,他才转过身来,定定的看著李以诚的眼睛,「我喜欢你。」
李以诚笑著回答,「我知道,我也喜欢你。」但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想和我一起,你只是因为痛,至今还在你身体里蔓生的痛,痛伴随著伤,伤又尾随著对爱的索求。你只是需要有人爱你,是谁都可以。
作爱是一回事,谈恋爱是另一回事,即使对像是同一人,他不是做个爱就把自己全部丢进去的人。
「我眼睛痛,回去吧。」他把眼睛闭了起来,朝杨肖文伸出手去,杨肖文拉过他的手,小心扶著他下楼梯,帮他戴上安全帽时轻轻吻了他。
车子再度行过高架桥时,邱天说过的话在李以诚心里响起极大的回音,然後回归平静,像大楼被炸毁後的尘烟散飞的万籁俱寂。
「你最後被他拖下水了都不会晓得,他会等你烂在水里了再自己浮起来。」
後来他们回到李以诚住处,也许是吹到风的缘故,李以诚的左眼严重发红流泪,杨肖文慌张的帮他上药换纱布。
「邱天不会真的杀了你。」李以诚看他急的乱窜,不忘挖苦他。
「如果邱天气的牵怒小桐,那小桐会来杀我。」
杨肖文不让李以诚上网、看电视、看书,红酒也喝完了,於是他们盖著棉被聊天,聊过去一个多月来从不曾触及的事,杨肖文说佛地魔的善良和纯净如何震盪他的心灵,说佛地魔如何以真爱之名凌迟著他,说佛地魔跟随真爱抛弃一切远赴英国。李以诚说他薄如纸的俗缘,他对事物的分薄缘悭,他和女友的相遇分离,他告诉杨肖文,他只是一座兵马俑。
「你是世界遗产耶。」杨肖文很开心,抱著他做了整晚的爱。
清晨时分,他醒来後再也睡不著,他仔细看著杨肖文熟睡的脸,然後起身连上了彩虹梦,停在进站画面许久,最後往後靠著椅背,抬起头望著天花板发呆,他馀下的痛混合了恐惧和闪躲,在夜里反覆发酵,最终成长为巨大的兽,将他推回癈墟里。
「我没办法再爱谁了,」李以诚跟自己说,「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死。」
第十二章:初六的情人节
到了周一,邱天排好了年假,李以诚的左眼已看不出异常,他将心中所有的复杂掩盖好,和邱天一起搭上巴士,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台中。
邱天再也不曾问过他和杨肖文之间的事,但他知道邱天已做好准备,等待他再度破碎掉的那天。
虽然最初发生关系时,李以诚想过事情有可能会如此发展,毕竟他们都对彼此抱持著好感,也许在他看到杨肖文穿著那件T恤时,也许在杨肖文透过BF昏暗灯光看到他的单凤眼时,就产了纯粹的好感,只是事到临头却仍是措手不及。他们之间的讨跟给已经变质了,杨肖文给不了他要的,他没法给杨肖文要的,他不知道这个局会怎麽走。
也许突然就世界末日了,他想,那麽爱与不爱的患得患失,就会在时间的流里逝去。他们的距离因寂寞而接近,他们的孤独因接近而扩大,李以诚心里底,却只剩下对世界末日的单纯想像。
世界末日没有来,但年来了,除夕时杨肖文从山上打来拜年电话,天空很漂亮,云长的很文艺,他这麽说,当时李以诚正忙著备菜。初一时他打来说昨天到天亮才睡,因为窗外的路灯太刺眼,当时李以诚正陪父亲接待叔叔伯伯。初二时他打来说去了海边,整片天空灰噗噗的,当时李以诚正陪著母亲回娘家。
初三时,他打电话来说隔壁阿姨送了瓶小米酒,他会带回台北喝,李以诚笑著说我今天终於悠閒了,接著他听到中央山脉另一端传来的开心低笑声。杨肖文说他明天就回台北准备开工,顺便维修站上系统。
「你什麽时候到台北?初几开工?」
「我休假休到初八。」
「哇,有没有良心啊,你忍心丢下小米酒孤零零的在台北等你来临幸吗。」李以诚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翻日历的声音,「初六就来台北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