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後,李以诚才发现初六那天是2月14,情人节。他没有回拨电话拒绝,反正世界末日随时会来,他想。有什麽好怕的。
初六那天,他在中午时回到台北,整个城市被粉红色心型气球和昴贵的玫瑰淹没,路上都是刺眼的情侣。还没到住处,杨肖文就来了电话约吃晚饭,「我们出门毒害那些可怕的异性恋情侣吧。」
这不就跟我毒害同性恋一样,李以诚心想,这只是一种愚蠢的意淫,根本没用,最後反过来被同性恋毒害,还被站长缠上。後来他又想起,他始终没告诉杨肖文他上彩虹梦贴文的真正意图。
李以诚想著这些因果关系,最後把茅头指向邱天,一切都是邱天的错,如果高中时邱天不主动贴上来和他做朋友,那麽数年後他根本不会认识杨肖文,都是他的错,如果我摔碎了都是他的错,我有理由杀掉他了。李以诚心中非常高兴。
晚上应李以诚要求,两人去夜市吃了米粉汤,叫了一桌子黑白切,台中什麽都好,就是缺少米粉汤,「也许有,只是没找到,我上台北才知道有这东西。」李以诚边吃边说,一边夹掉所以黑白切上面的姜丝,「一试成主顾啊。」
「我们去看夜景吧。」离开夜市时李以诚提议,「上次我只看了『一眼』。」杨肖文听了闷闷的笑,载著他又在巷子里绕了半天。「这巷子太复杂了,你画个地图给我,以後我要自己偷偷来。」李以诚在後座贴著杨肖文的耳朵说。
「好,但你不能带别人来。」
「嗯,我不带人来看夜景,你不带人去吃面摊。」两人伸出小指打了勾,脸上笑的幸福盪漾。
两人拉手走上天桥,当李以诚看见杨肖文背对著万千红尘的灯火对他微笑时,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窒息的疼痛,眼泪几乎要从眼角落下。为什麽是你?为什麽现在才遇见你?为什麽现在就遇见你?我要什麽时候跟你相遇才不会有遗憾?
「小诚,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这次杨肖文看著他的脸。
「因为你喜欢我吗?」李以诚忽然笑了,杨肖文看著他的脸,却不敢看他的眼。
杨肖文再度陷入沉默,在沉默中点了一只菸,他的坦白是一种无声的温柔,他用这种温柔拖李以诚下水,然後用菸烫伤李以诚的心。
我不能成全你,因为你不成全我。
「走吧,去喝酒。」最後李以诚微笑著伸出手,杨肖文也微笑的走近握住。往BF的路上,李以诚在後座用力的抱住杨肖文,时间不对。他想,也许根本不会有对的时间,现在人对了,相互陪伴一段,然後等待命运宣判的那天吧。
只是他没想到命运判的那麽快。
李以诚跟著杨肖文走进BF,店里坐了七分满,等他撞上杨肖文的背才发现杨肖文停在门边不动,李以诚侧头往里看,看见吧枱旁的位子上坐著一个人,那个位子原本的主人,他看见杨肖文进门,立刻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似乎准备说些什麽,还没来的及开口,杨肖文就已经转身拉著李以诚推门离开。
那个瞬间李以诚心中想的竟然是:要被围观了。
李以诚一言不发的任杨肖文带著他回家,任杨肖文狠狠的压著他做爱,他侧头看见他画的那幅画,孤伶伶的挂在一面白墙上,画里色彩鲜豔的方块似乎要挣脱出来砸向他,他在模糊的痛苦从身体里翻涌上来时,依然忍不住分心的想:我画的真好。
当一切的激情都结束後,杨肖文抱著他说著「对不起对不起……」,他抚弄著杨肖文的头发,手指穿过发稍,「没关系,我知道的。」他是自愿的,所以没关系,他们能交换的也只有体温了。
「跟我在一起吧,小诚,好不好。」杨肖文说的其实是救救我,救救我吧,小诚。
我救你,谁来救我。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做爱的隔天,他躺在床上看的那本书,书上提到一个名词叫「PSR」,安全折返点,Point of Safety Return,往南极的飞机到这个点,汽油刚好用掉了一半,这时回头还可以安全降落,一旦越过这个点,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一直往南极飞去,充满未知危险和美丽的南极,这个决定命运的点,也叫不归点。
我越过了那个点了,李以诚在杨肖文的拥抱中沉默。我不能救你,因为你不救我。
隔天一早,杨肖文起身去上班,李以诚睡到了快中午才起床走回隔壁巷子的住处。
下午邱天来了电话,「阿左回来了。」
「我知道。」
邱天什麽都没说的挂掉了电话。
第十三章:告别的手势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至少看起来如此,情人节那天的事似乎不曾发生过,杨肖文一样主动约著李以诚,19号那天,两人在书展里杀进杀出,一起在不到10度的寒风中排队,拿到了卜洛克的签名,两人吃了火锅庆祝,回杨肖文家喝掉了那瓶小米酒,然後作爱。
可是有什麽东西改变了,李以诚知道,他嗅到细微的风向改变,就好像原本跟你并肩平行的人,突然向後拖慢了一秒,亲近的朋友变的客气陌生,需要的也只是那一秒。
开始时只是杨肖文如常的言谈里多些心虚,有时是一个字或一句话,但李以诚知道,那个是心虚,只是他不知道哪个部份是杨肖文企图闪躲的,他和杨肖文之间,亦或是杨肖文和阿左之间。
和一个男人争食另一个男人,不是他会做的事,所以他没有问。
有个夜里他醒来,杨肖文在一旁睡的很沉,他的画还是孤独的挂在墙上,窗外的月亮很圆,他想起今天是农历的正月十五,在都市生活久的都忘了儿时过灯节的快乐,他想叫杨肖文起床看月亮,最後也只是任时间匆匆从他的呼吸间离去。
杨肖文的电话变少了,以前虽然说不上每天打电话,但从来不会超过两天,现在慢慢的变成三天、四天,但李以诚没有问,他从来不问。只要电话来,他就陪著杨肖文吃饭,他们已经不看电影了,杨肖文能给的只有一顿饭的时间,有时周末到李以诚住处作爱,做完後便起身藉口离去,不再夜宿,李以诚再也不曾到过杨肖文家。
三月,天气回暖,有个周末前夕,李以诚在公司通宵工作,同事放了王菲的粤语歌,每首都是他听熟的,他拿著A4的纸边画边跟著哼,「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A4画不下,他揉成纸团往台客阿荣头上丢去,「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他又找了一张A3的纸,大笔一挥,「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那天忙到了清晨五点,台北已在微亮的天光中苏醒,李以诚贴在大玻璃窗上看著脚下忠孝东路的渐渐涌现的车潮,那时杨肖文已经整整消失了一星期。
差不多了,李以诚心里想。我没法在A4的纸上描绘一个A3大小的爱情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