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征想追上蒋言灵的步伐,她的大长腿走路带风,远不是自己能追得上的。走到旋转门的时候,她因为急于和蒋言灵搭一部电梯,妄图冒险穿过,却失利在半途。前脚对方刚踏出去,后脚贺远征就装在玻璃隔板上了,可怜她“蒋”字还没脱口,只听见嗙的一声。
蒋言灵回头看到贺远征整个人贴在玻璃上,还以为在表演什么行为艺术。
“你干嘛呢?一大早耍杂技。”她走过去问。
“为了追你,好家伙你的腿也忒长了。”贺远征揉揉鼻子,这可比被报纸刮脸疼多了。
“是你的太短。”
自从那次在车上学会逗她之后,每次两人说话贺远征总会被呛,美女都伶牙俐齿吗?要是蒋言灵嘴皮子功夫不好,怎么能挖那么多英才过来呢?
“一起上去吧,这天说变就变,怪冷的。”
“诶。”
贺远征边跟着走边解围巾,脖子太短,显得围巾太长,蒋言灵的脖子又细又长又白,肯定能围很多圈。
她盯着白皙的后颈发愣,不知不觉已经在手上缠了好多圈。
蒋言灵心想身后怎么没声儿呢,回头发现她在发呆。
“干嘛?想勒死我?”
“怎么可能呢!我这么善良的……”
“一大早就心猿意马,工作太轻松了?”
贺远征先是顿了一下,问她:“蒋姐,您知道文钊老师的火锅店开在哪儿吗?”
蒋言灵笑:“文钊老师?你俩都熟得挤一块儿去了,这么叫她要夭寿。”
“前辈都得叫老师不是……”
“那你还叫我蒋主任?”
贺远征在心里扎小人,果然那个狐狸把她告发了。
“我这是为了尊重!”
“行行行,私下里随你怎么叫,你乐意。”
蒋言灵打发她跟打发狗差不多,丢跟骨头贺远征就高兴。没想到她和蒋姐已经有了“私下里”的关系,这能不是一次革命的胜利吗!
“文钊老师真的……不做主编了?”
“人情练达即文章,有时候维系和无关紧要的人的情感,逢场作戏,对大人来说,是很累的。”
“我又不是小孩。”贺远征跟她走进电梯。
“前阵子有人问,连实川怎么去哪儿都带着闺女。”
“他有我这么可爱的闺女吗。”
“登鼻子上脸了是吧?”
蒋言灵既然这么说,应该对连实川有私生女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她还有更想知道的事情,尽管老虎屁股摸不得,她还是想试试——
“姐,《1984》的新主编您认识吗?”
蒋言灵原本背对的身子转过来,轻松地说:“认识,老交情。”
“那她……”
“她是我哥的前妻,我们以前有点不愉快。”
“那么她现在……”
“饭要一口一口吃。”蒋言灵看着她眼睛说。
意思是,她问得太多了。
贺远征一点即通,闭口不言。
狭小空间的空气都仿佛僵硬了。
快到楼层时,贺远征又问:“你为什么都告诉我?”
“因为你是贺远征。”
蒋言灵面对贺远征,突然一手撑着她身后的墙壁,贺远征气息逆流,几近屏住呼吸。
身高优势并不是说说而已,特别是踏着五厘米高跟鞋的蒋言灵,对她而言只有压迫。
“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远征觉得她此时就像被军阀逼供的小叛军,直觉教她避重就轻,曲线救国。
“你这么聪明。”蒋言灵眯着眼睛,在贺远征脑海里形成一个盘丝洞妖精的形象,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生吞活剥。
姜还是老的辣,贺远征什么都不敢问了。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蒋言灵占据,她沁人心脾的味道,摄人魂魄的眼神,还有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我很笨的,良禽择木而栖,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
叮,电梯门打开了,蒋言灵让出半个身位给她,贺远征脚步虚浮跨出电梯,电梯对墙风度的LOGO旁站了一个女人,眼神仿佛能将任何人撕成碎片。
梅超风,又像活脱一当代灭绝师太。
除了她,贺远征想不到任何人可以形容。
路过两个资历深的同事,看到师太立马变成恭敬状:“主任,多少年没看见您了!”
得,这又杀出一个真正的主任。
“回来看看,没变,还是老样子。”
师太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果没看错,眼睛一直盯着蒋言灵。贺远征退了两步却一直观察二人,工作以后狗腿没少当,走步也走出经验来了。
“我还能变到哪里去?你走的时候,我已经变不了了。”蒋言灵回击。
两个同事探测到战场转移,踩着小步离开,顺带还把看热闹的贺远征一并拐走。
“怎么走了……那个姐姐是谁?”
拐了两个弯,关姐抻她的手才松开。
“冬箐啊!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回来复仇了。”
“小蒋日子不好过。”
贺远征插话:“她不是《1984》新主编吗?”
“哎呀,所以才不好过啊!以前她人脉没那么多,媒体圈子不发达,现在她要搞臭小蒋的名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谁让她当初抢别人男人来着?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何况是女人。”
乱了乱了,她们应该不知道蒋言灵、冼澄海和冬箐的关系,冬箐明明是她前嫂子,怎么又叫抢男人了呢?
“诶,小贺,你打卡了没?”
贺远征一听,撒丫子跑了。
冬箐在风度也仅昙花一现,整个上午办公室所有人无不在谈论她的出现,引起了爆炸性的回应。就连老连都感慨了一句:“冬箐啊……”
除了见蒋言灵,更重要的是来找连实川拍前言的个人像,本可以不必亲自出马,但莫郁敏说:“冬箐消失五年,怎么也得回来拉拢关系。若是现在不出现,择日出现就显得生分。”
冬箐和连实川谈话的时候,贺远征被驱逐,甚至连送水都没她的份,这种待遇级别就算总经理莅临也享受不到,可见对方的地位在老连心里之高。
随后连实川将那一日的工作行程全部推掉,专程帮冬箐拍照,甚至修片等一系列流程都亲力亲为,仿佛回到了学徒时期。
贺远征不由得感慨,这才是实力主编应有的架势,半路杀出程咬金不过如此。如果说文钊开火锅店实属无奈之举,也算是情理之中。她根本没有赢的胜算,不如另辟蹊径,行行出状元。
冬箐的出现着实让杂志社掀起波澜,却难以撼动。短暂的惊艳过后恢复日常,毕竟《1984》的人群定位和《风度》略有偏差,杂志的性质也大相径庭,《1984》是先锋青年人的首选,内容的新潮前卫正如文钊多变的发色,冬箐的那套管理时下未必行得通,形象也古板,正如你无法让科班出身的大学教授去混日新月异的演艺圈。
贺远征更关心的是早晨蒋言灵在电梯里的那番话,正因为她贺远征是贺远征,所以她才对自己直言不讳。
这是什么逻辑?难不成自己还有一个落难公主的身份?蒋言灵说话竟也文绉绉的,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一回想她吃人的表情,打退贺远征所有追根究底的情绪。
晚上回家,厨房又传来咚咚锵锵的声音。老爹勤快得反常,将毕生外科绝学都运用在处理生鲜家禽,内脏骨头清晰可辨,更像在练手而不是做菜。
“回来这么早,小征。”他头也不回,知道是自家闺女回来了。
“老爹,医院经营不善,要开辟第二事业了?”
“臭丫头,我难得回来,还开涮。”
“不然您这个点能出医院?”“来了一波实习,年轻医生的带着呢,我才能下班早。”
贺远征凑上去,戳戳他爹的脸,唯恐天下不乱。
贺继仑纯属的刀法一滞,好像十多年,女儿和自己也没有亲密举动,更不要提普通亲子之间的搂抱。
“我还不知道您的穴位长脸上,把您定住了。”
贺继仑掩饰自己心底的慌乱,说:“出去吃点水果,厨房脏。”
贺远征蹦跶到客厅,苹果梨子烂了一碟,是父亲不问家事的证据。她叹气换了一个新鲜果盘,把仅能吃的几个洗净削皮,摆成一朵花。这个缺少母亲的房子总有萧条氛围,父女相安无事,却总有隔阂。起初母亲的离开,对于贺远征来说就是世界的溃塌,心理没意识到,但培养出了拧巴的性格。
这几年逐渐转好,但母亲的空缺是贺远征成长的遗憾,贺继仑不是没想过续弦,只是太忙。
还有另一个原因,没来由的,却不能说。
那是一种血缘的疏离感。
“小征,吃饭了,有大闸蟹。”
贺远征百米冲刺到饭桌,大快朵颐。
贺继仑将蟹爪剔除,左右将蟹掰成两半,金黄的蟹膏暴露,色香味俱全。
他将唯一的膏蟹放进远征碗里,自己解决蟹腿。
“你慢点吃,爸爸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你想不想……不是,你能不能接受……有个后妈?”
贺远征嘴巴一圈吃的澄黄,没听清:“有个什么?”
“咳咳,就是……母亲。”
贺远征心大,先是沉默,愣是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女的,当然是女的,你这孩子……”贺继仑窘色,“脑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
“我妈走了这么多年,为了我真是难为您,”贺远征表示理解,继续吃蟹:“你有没问过迟叔叔的想法?”
“怎么突然提到他?”
“他帮了我们家这么多,算得上恩人,我们家的大事难道不应该告知他一声?”
贺远征的天平没节操地偏移了,不知是否自己喜欢女性的缘故,就算父亲说的“后妈”是迟长风,对于她来说反而更易接受。她没法想象后进者为了体现恩爱和家庭地位,让父亲体会老来得子的“乐趣”,并非不能接受家庭的新生,而是他操劳了大半辈子,晚年却被孩子羁绊,未免心酸。
若是静水流深,纯粹过日子的女人,只要对父亲好,自己忍耐半分未尝不可。
“你迟叔叔是大忙人,哪儿还顾得上我们这些鸡毛蒜皮。”
“可他明明连我生日都记得住。”
“还是不麻烦人家了。”
贺远征憋了一会儿,说:“随你。”
小孩儿还不高兴了。
其实贺继仑只是碍于师长面子,长兄如父,他和迟长风,终究是师兄师弟,师兄一把年纪还要为难师弟,不说面子,心里也过不去。迟长风膝下无子女,一表人材又没有妻子,一心一意倾注事业,对贺远征的关心也合情合理。
贺远征也成人,再拖住师弟的脚步,师兄也很难办。
“多吃点,看你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