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京都历经了数代的积蕴,但这崔广胜也真是个能人,将原本一座平常的城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在街市上甚至还划分了各种售卖货物的区域,比如布市,菜市,茶市,还有不少的商号和手工坊,体现了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自然是已如落日西沉般的京都所不能相比的。
沈离央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自然的牵了她的手,“时候还早,大哥应该还没下朝,我们先四处逛逛吧。”
城里虽然繁华,但对于她们两人来说着实没什么新鲜的,只不过这样牵手无忧无虑的一直走的感觉实在太美好,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错觉。
沈离央走着走着,发现顾流觞倒是对四周的一切都充满兴趣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你以前应该很少到这种市井地方来吧?”
顾流觞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下,她从前一直足不出户,需要什么也都是下人置备的,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沈离央偏头看向一边的布市,“不如裁点布,给你做几身衣服。”
顾流觞扫了一眼那些布花花绿绿的花纹式样,哑然失笑:“你是想把我打扮成……打扮成一个花瓶么?”
她本想说的是打扮成一个村姑,思及沈离央的出身,又怕伤到她,于是生生改了口。
“那样才喜庆呢。”沈离央却不是说着玩的,而是真的兴致勃勃的拉着她走了过去。顾流觞拗不过,只得跟着过去了。
卖布的大婶瞅着她们身上穿的衣料,也知道那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很有眼力见的把一些高价的绸布拿了出来。这些布匹绣工细致,大多是绣着简洁淡雅的暗花,与之前所见的那些大有不同。
沈离央还是不死心的拿了一匹最常见的红花绿叶图样的朝顾流觞身上比划,比划了半天,才无奈的嘀咕:“难怪别人说,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对于自己容貌的赞美,但这是出于心爱之人的口中,意义自然不同。
顾流觞心中甜蜜,嘴上却不依不饶:“敢情你就那么想把我装扮成一个丑八怪?”
沈离央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恨不得你真是个丑八怪才好,那样我才不用整日担心有人要来同我抢。”
说完她就走到了另一侧挑选起来,剩下顾流觞站在原地脸庞发热。
顾流觞抬头,看到大婶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心知她可能听见了,便不动声色的说:“我这妹妹从小就黏我,成天担心我要嫁人。”
大婶恍然大悟,笑着说:“您这妹妹也真是不懂事,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道理?咱们女人最大的成就就是相夫教子,家庭和乐,儿孙满堂才是真正的幸福。你们现在还年轻,以后就会懂了。”
顾流觞微笑听着,也不与她辩驳。像这样有些年纪的女子,她们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就算和她讲道理也没用。
女子最大的成就怎么会是相夫教子呢?要么才绝一时,流芳百世,要么征战四方,济世安民。实现人生价值的有许多种,唯独依靠别人来成就自己是最愚蠢的一种。
眼见大婶仍絮絮叨叨的准备继续说,顾流觞连忙主动换了个话题:“您的布织得好看,生意也真是好,一定总是很忙吧?”
“也还好。”大婶笑呵呵的说,“其实也就是这两天比较忙,别的时候是没有这么多人的。”
“为什么这几天人特别多,是因为过节么?”
“对呀,咱们南边这一带的风俗,每逢过年过节都要给家人做身新衣裳,何况是中秋这种日子呢。”
“家人么……?”顾流觞望着不远处正认真翻看布匹的沈离央,觉得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暖意,这是她从前在那个充满了勾心斗角的所谓名门世家中从未体会过的。
等选完布出来,沈离央好奇的问:“刚才你们在那说什么?”
“就聊些家长里短啊。”
“家长里短?”沈离央一脸不信,“你哪像会聊家长里短的人。”
“哪不像了?”顾流觞哼了一声,“我也不是非得琴棋书画诗酒花,也能柴米油盐酱醋茶。”
“好好好。”沈离央笑着举手投降,“那请问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顾大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逛?”
“顺着这条路走吧。”
一直往下走了一会儿,两边的商户渐渐少了,两人正打算顺着原路回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算命喽,算命喽,不准不要钱喽。”
许是那声音在这繁华的闹市里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冷清,所以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摊,桌上摆有一块写着“算命”的木牌。桌边坐着一个黑衣黑袍的中年女子,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异常的枯瘦,只那双眼睛格外锐利,似乎能够看穿一切东西。
“两位,算命么?”
顾流觞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起不适感,正准备拉着沈离央离开,沈离央却独自走了过去,她也只好跟上。
沈离央走到摊前,“算一下倒是不碍,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能算么?”
黑衣女子幽幽的说:“没有八字,也可以看手相。”
沈离央便递了手掌给她,那黑衣女子才看了一眼,就摆了摆干瘦的手,说:“这命太大,算不得,算不得。”
“什么叫命太大?”
“大富大贵,大奸大恶,大圣大俗,此皆大人之命,有隐数之变,算了也不准,还不如不算。”
沈离央听得似懂非懂,转头向顾流觞道:“你看这人好没意思,连算都不给算。”又对那女子说:“那你看看她能算么?”
顾流觞抬头对上黑衣女子幽深的眼睛,没来由的一阵心惊。“我听别人说,命越算越薄,所以还是不算的好。”
黑衣女子笑了笑,“你倒是个通透的。”她从桌下拿出一叠铜钱来,“不算八字,卜个卦总使得吧?只需要说想问的是什么事,我就可以替你占卜出吉凶哦。”
见顾流觞的脸上浮现出动摇之色,她又有些诱惑的说:“说吧,想测什么事?”
顾流觞犹豫了很久,久到沈离央都已经放下一块碎银准备离开,她才慢慢开了口。
“那么……我想占一卦,求问我与现在钟情的那个人,能不能一直在一起。”
☆、招安
顾流觞这一开口,其余两人都愣了一下。
黑衣女子摇头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个通透明白的,没想到还是被这情根所误,可惜,可惜!“
沈离央先是古怪的看了顾流觞一眼,又问黑衣女子:”可惜什么?”
“我原本还在考虑收她做我的徒弟,现在看来,她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你在大街上随便指着个人就说要收做徒弟,未免也狂了一点。难不成做你的徒弟有什么好处?”
“知往事与来者,算不算天大的好处?”黑衣女子说完,就开始把桌上的铜钱收在手心,念念有词的祷祝起来。
等她把卦排好,看了一眼卦象,又看了看顾流觞,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
顾流觞也学过一点奇门遁甲之术,看着那卦,脸色已是苍白了几分。
“你倒是快解啊。”沈离央不明所以的催促着。
“这卦关乎天机……所以也不能解。不过看在你们与我有缘的份上,可以送你们几句话。”
“这也不能算,那也不能说,难道你真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么?”沈离央很是不悦,正要再说什么,就被顾流觞拦住了。
顾流觞向那黑衣女子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说:“请赐教。”
黑衣女子有如鬼魅般飘忽的嗓音缓缓说道:“前尘仿似雾中,苦果皆由自种。若问生门何处,东西南北不通。”
若问生门何处,东西南北不通。这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沈离央顿时更加不悦,正欲发作,一转眼却看到顾流觞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仿佛褪尽了所有的血色。
“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流觞猛地摇头,朝黑衣女子说了声“多谢”,就拉着沈离央快步的离开了。
她的脚步凌乱而匆忙,好像在追赶什么,又好像在逃避什么。
“等等。”沈离央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说话的机会,“你的手握得我……有点疼。”
顾流觞仿佛回魂一样停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将她的手背掐出了几道血痕,霎时既难过,又自责,大颗大颗的眼泪竟然就这么滑落下来。
“对不起。”
“其实也不是很疼。”沈离央缩回手,手忙脚乱的拿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顾流觞偏头捂着脸不让她看,哽咽着说,“只是听了那话,突然有点害怕。”
沈离央把她拉过来面对着自己,严肃的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顾流觞原以为她起了疑心,又听她无奈的说:“我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让你对我这么不放心?你要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和我说就是了,不要总是自己憋在心里,好不好?”
“真的没事。”顾流觞勉强笑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心里有千千万万分苦楚,却半分也不能向你倾诉。
“刚才那个人看着奇怪得很,也胡说些莫名其妙的。”沈离央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阵愤懑,“不然,我派人去把她抓起来?”
“不可。”顾流觞忙拉住她,“这种话我们不必计较,听过就算了。”
“好吧,那你也别这样了。”沈离央缓了神色,伸手理着她凌乱的额发,“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等会怎么见我大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听了这话,顾流觞才想起来等会还要去见崔广胜,一摸脸上,特地上的妆容果然都花了,一时又急又气,抓着沈离央的手臂就在上面恨恨的咬了一口。
“嘶。”沈离央疼得直吸气,却没有挣脱,认真的看着她,“出气了吗?要不要再咬几下?”
听了这话,顾流觞扬了扬唇角,只是心里仍是一片苦涩。
走到天王府前,为首的领队带着后面一列卫兵恭敬的行了个礼,“属下参见叶王!”
沈离央点点头,问:“天王下朝了吗?”
“天王正在议事厅,吩咐我们如果您来了,就让您直接往议事厅去见他。”
沈离央便带着顾流觞进去了,穿过宽阔的前厅和繁杂往复的回廊,来到议事厅外。
崔广胜正在和几个官员说话,见她们进来,便吩咐那几个人先下去。
沈离央拉着顾流觞的手还是没有放开,两人上前一步,齐齐行了个礼,“拜见天王!”
本来按照之前册封的恩典,诸王参见天王时是可以免跪礼的,但沈离央不舍得顾流觞一个人跪,就跟着一起跪下了。
“哈哈!”崔广胜大笑着走过来,一把拉沈离央起身,“你什么时候也学他们来这一套了?快起来。”又看了看顾流觞,“这位顾姑娘吧?果然是秀外慧中。也快快起来。”
顾流觞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底绣金龙锦袍,腰系玉带的青年男子,他虽然满面带笑,眸底却有一种深沉的,令人看不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