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觞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谁。
“余逍此时也是炙手可热,你这样就不怕开罪他?”
“他哥哥拣剩下的,给他都算抬举了。我再去请一道圣旨,谁又敢说半句不是?”顾长青冷酷的笑,“你就等着远嫁边关吧,如今翅膀硬了,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你活不活得下去!”
☆、毒酒
派去取酒的人还没回来,梅夫人就推说身上不适,又记挂幼子,想先行回去。
她一贯如此,崔广胜也没怎么挽留,派了队亲卫护送着回府了。
过了一会儿,青梅酒便呈了上来,揭开坛封,香气四溢。除却酒香之外,还有一种清醇甜蜜的梅子香味,倒是别有风味。
崔广胜挥退侍者,亲自拿过酒杯倒了一杯,递给沈离央。
“来,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沈离央接过那个青铜酒杯,晃了晃杯中的酒液,那色泽透明,鲜艳得甚至有些妖冶。
“多谢大哥,多谢嫂子。青梅竹马故人情,这酒现在喝,就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崔广胜笑了笑,目光游移了一下,然后停留在她端着酒的右手上。
沈离央把酒放到唇边,似要倒入口中,又忽然顿住。
“我想起,二哥也请我喝过一坛酒,那是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酿的,名字叫海珠,大哥还记得么?”
崔广胜摸了摸下巴,似在努力回想。“本来不记得,不过被你一说倒是有点印象。”
“是吗?我还以为你应该印象深刻呢。”
“我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哪会记得这些琐事。”
“噢。”沈离央仍旧握着酒杯,在手中轻轻转动。既不喝,也不放下。“嫂子一番心意,大哥怎么不喝?”
“我方才在底下被灌了许多,再喝就真要醉了。”崔广胜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可能是剪得太短了,有些扎手。
“大哥你知道吗?你每次对我说谎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摸下巴。”沈离央晃了晃杯中酒液,微醉的眼中透着清醒。“今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是吗?可能是晨间刮胡子时弄破了皮,有些痒。”
沈离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嘴角渐渐浮现起一个凄凉的笑。
“这酒里有毒,对吗?”
崔广胜脸色微变,瞧了刘桂香一眼,刘桂香也是满脸惊恐茫然。
“你大嫂亲手酿的酒,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刘桂香也忙道:“是啊,妹妹怕是多心了。”
“你们知我认杯,又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要认自己的杯子吗?”沈离央扯了扯嘴角,“因为我既多疑又怕死,在杯底镀了一层银,遇毒则变黑,就像这样。”
崔广胜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心虚,但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侧身怒问刘桂香:“你不是说这酒是你亲自酿的,没有经过他人之手,这又是怎么回事?”
刘桂香满面惊惶,她还没说话,沈离央却开口了。
“够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我之间,也有需要做戏的时候。”沈离央站起来,用力闭了闭眼,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她对崔广胜太熟悉了,熟悉他说谎的样子,心虚的样子,动了杀心的样子。两个人亲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又是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呢?
沈离央哽咽着,把杯子放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妹妹!”刘桂香见状大骇,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而崔广胜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沈离央捂着已经开始灼痛的脏腑,艰难的挪动步子,走到栏杆边上。冷冽的江风迎面吹来,刮得人满面生疼。
“我只想知道,二哥三哥的死,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见崔广胜低头不言,沈离央的心里一片冰凉。可笑她从来不轻信,却还是落得这众叛亲离的下场。
眼前景物恍惚,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些穷困潦倒露宿街头的夜晚。他背着她在河边走着,月光那么凉,影子那么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会分开。
“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现在还给你。二十年风风雨雨相依为命,就此,两清吧。”
说罢,沈离央纵身一跃,落入了流花江中。被湍急的江水一卷,瞬间不见了踪影。
崔广胜猛的站起来,又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也是泛起了些水光。
“我也给过你机会的,可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为了那个女人欺瞒我!”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坐在那里一直颤抖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早年生活的艰辛让他少年老成,心也冷硬如铁。对他来说,兄弟不过是用来相互利用的,娇妻爱妾,也只是像件漂亮衣服一样,用来撑撑场面。能够真正与他同患难共富贵的,始终只有这个一起长大的妹妹。
他崔广胜的妹妹,爱男人也好,爱女人也罢,可是她带着那个女人来到自己面前,还紧紧牵着她的手,眼睛全是她。甚至后来还为了她忤逆欺瞒自己,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爱愈深刻,恨就愈加深切。
高台下的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听见了方才落水的动静,引发了一阵喧哗。
刘桂香满头冷汗的过来拉着崔广胜的袖子,“天王,现下可怎么办?”
崔广胜抬头,冷冷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救人了。”
刘桂香连连点头,转身正要去喊人,就听崔广胜凉凉开口。
“听说你弟弟因为上回的事,现在已经成了个废人了?”
刘桂香脸色一白。
刘宝金挨了中秋夜那顿板子,身上的伤情倒是没大碍,只是在某方面留下了难以启齿的病症——成了个无法生育的废人。
“因此而怀恨在心,下毒谋害叶王,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崔广胜凉薄的瞥了她一眼,“你和你弟弟,自己选一个吧。”
刘桂香闻言脚下一软,竟是昏了过去。她的确是因为那件事怀恨在心,所以暗中派人为萧凌云私设陵寝,再嫁祸到沈离央头上,蓄意让他二人兄妹不合,没想到却引火烧身。当真是弄巧成拙,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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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无边的黑暗。
在冰冷和灼烧的反复煎熬间沉沉浮浮,感觉自己深陷在一片泥泞般的梦境中,被张牙舞爪的藤蔓纠缠着,无法脱离,无法醒来。
原来死,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吗?
沈离央不断挣扎着,直到所有的力气消失殆尽,像火把燃烧到了尽头,只留下一点火星,只需要一丝风或者一滴水,就能够把她击溃。
她张开双臂,正准备沉睡,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明丽的面容。
“你若敢死,我定再觅良人,过得幸福美满,让你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沈离央苦笑,我如今还没死,你不是也已经不要我了吗?
眼前的人一转身,却是披上了一身大红的嫁衣,依偎在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怀中。
“我真正爱的人,是清哥哥……除了那个随口编造的名字,你又知道我几分?”
是啊,他是世家公子,我是乡野贱民,烂命一条。如今连大哥都抛弃我了,又拿什么去和他比呢?
往事一件件浮现起来,沈离央只觉心如刀割。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干涸,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
安静的雅间内,两个女子站在床边,默默看着床上面白如纸的人。
阿曼看着沈离央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疑惑的问:“主人,她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却还在哭呢?”
“弱者除了哭,还能做什么?”莎蓝淡淡说着,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将她的眼泪拭干。
“您既然知道那个人要害她,为什么不早些提醒她呢?”阿曼忧愁的探了探沈离央的脉搏,“也亏是她运气好,灌进的江水把毒释了些出来,不然这条命可就交待了。”
“提醒她也不见得有用啊。”莎蓝目光通透,轻轻笑。
“更何况,我就是要等她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才能一心一意的为我所用。”
☆、合作
“主人,还是那样,送去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嗯。”莎蓝怀抱着一只通体纯白的波斯猫,正专心致志的在喂它喝水。“其他呢,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还是那样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墙边,跟个死人一样。”
自从那日醒来以后,沈离央就一直采取着不合作也不抵抗的态度,每天就像个雕塑一样坐在墙边。要不是之前灌了许多珍贵药材做底子,现在恐怕早就虚弱致死了。
莎蓝在那猫头顶柔顺的毛上亲了一口,猫儿发出了享受的喵呜声,乖巧的从她怀里跳下地面。
“走吧,去看看她。”
空旷的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窗边挂着一个风铃,随着微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响着,清脆悦耳。
莎蓝轻挪脚步,走到墙角那个瘦削的背影旁。
沈离央仿佛没有察觉她的走近一样,仍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眼里像是贮着一潭死水,无论多大的风浪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沈离央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我就先说好消息来高兴一下吧。” 莎蓝早预料到她这样的反应,自顾自的玩着自己新染的指甲。“你那个义兄,死了。”
沈离央的睫毛轻轻抖了抖。
莎蓝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惨白的脸色,“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吗?”
等不到询问,莎蓝耸了耸肩,道:“是那位梅夫人。听说是收了朝廷的好处,又有人说她其实是萧凌云的人……事发后不知所踪,也无从对质,总之是计划精妙,手段一流。”
沈离央木然坐着,眼神愈发空洞,好像越过了墙壁,看见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莎蓝知道她这是在逃避,逃避所有,然后等死,可她又哪能让她轻易如愿。
“还有一个坏消息,想必你也一定很感兴趣。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顾小姐就要出嫁了,你猜新郎是谁?”
她的声音轻松愉悦,好像正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却刺得沈离央的耳膜一阵生疼。
“是余家二公子,余逍,想必你对这个名字也不陌生。”不知为什么,莎蓝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
她心里不痛快,于是说出来的话也就更加刻薄残忍。“听说这位二公子可不像他哥哥那么的怜香惜玉,边境又荒芜苦寒,也不知道娇弱的官家小姐受不受的住?……哦,对了,沈将军你中毒身死的消息大概也已经传遍了,想起往日情谊,她应该还会为你掉几滴眼泪吧?”
满意的看到沈离央死水一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情绪,阴沉而冷酷,就像是一只负伤垂死的兽扬起了它的爪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救我?”
莎蓝伸手将那个晃动的风铃摘了下来,漫不经心的说:“我们见过的。”
“我当然记得,一次在骧城,一次是在肃城,可这绝对不是你救我的理由。”
“嗯哼,我可是很喜欢你呢……”莎蓝闷闷的笑,故意用手去摸她的脸颊。“那会儿我特地去留城看你,还送了你一份礼物,可是你似乎不太领情。”